第122章 周穆王(一)
周穆王姬满,生于约公元前1026年,卒于约公元前922年,乃周昭王之子,西周第五位天子。公元前977年,周昭王在南征荆楚途中溺亡于汉水,太子姬满仓促继位,史称周穆王。彼时的周王朝,历经昭王三次南征,虽扩大了南方疆域,却也因“丧六师于汉”损耗了大量精锐军事力量,国内统治秩序亟待稳定。穆王继位之初,并未延续昭王“以武力扩张”的治国策略,而是敏锐地察觉到“统治阶层内部的制度松弛”是王朝隐患的核心,随即展开了一系列拨乱反正的改革,为西周盛世奠定根基。
穆王深知“治国先治官”,继位后首要任务便是选拔贤能大臣,重构高效的行政体系。他在众多宗室与贵族中,选中了君牙与伯同两位重臣,分别委以关键职务。
大司徒是西周时期掌管土地、民众与教化的核心官职,直接关系到王朝的经济基础与社会稳定。君牙出身姬姓贵族,以“正直干练、体恤民生”闻名,穆王任命他担任此职,便是希望其能整顿土地制度、安抚战后百姓。穆王在任命时特意告诫君牙:“汝当以先王之法为纲,均土地、平赋税,勿使百姓流离,勿使豪强兼并。”君牙上任后,果然不负所望,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修订赋税制度,将昭王南征中荒芜的农田重新分配给流民,短短数年便让西周的农业生产恢复元气。
太仆负责管理天子的车驾、马匹,同时承担“传达王命、协调诸侯”的重要职责,是天子与地方沟通的关键纽带。伯同心思缜密、忠诚可靠,且熟悉各地诸侯的情况,穆王选中他担任太仆,意在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穆王对伯同的申诫更为严格:“王命所至,如朕亲临,汝当谨守职责,勿泄机密,勿误时限,若有诸侯不遵王命,当及时奏报,不可姑息。”伯同任职期间,建立了“驿站传信制度”,在全国主要交通要道设立驿站,配备快马与专人,极大提升了王命传达的效率,为后续穆王的军事行动与巡游提供了保障。
穆王对两位重臣的申诫,并非单纯的“训话”,而是通过明确职责、强调先王之法,将“制度治国”的理念贯穿于行政体系中,从根本上扭转了昭王时期“重武力、轻制度”的倾向。
除了整顿吏治,穆王还意识到“律法松弛”是导致社会矛盾激化的重要原因。西周初年的律法多为“习惯法”,缺乏系统的条文与明确的量刑标准,地方贵族常常凭借特权滥用刑罚,导致百姓怨声载道。为解决这一问题,穆王命令时任司寇的吕侯(又称甫侯)主持修订律法,最终制定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部有明确记载的成文法典——《吕刑》。
《吕刑》的核心内容可概括为“明德慎罚”,即强调“以道德教化为主,刑罚为辅”,同时明确了“五刑”(墨、劓、剕、宫、大辟)的具体量刑标准与适用范围,规定了“疑罪从无”“宽宥老幼”等原则。例如,法典中规定“对年老体弱、年幼无知者,即使触犯刑罚,也可减轻或免除处罚”;对“证据不足的案件,不得随意定罪”。这些原则在当时极具进步性,不仅规范了贵族的行为,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平民的权益。
穆王在颁布《吕刑》时,特意召集诸侯于成周,向天下宣告:“刑罚者,非为虐民,乃为安邦。凡诸侯、大夫,皆当遵此律法,若有违法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严惩。”《吕刑》的颁布,标志着西周的法制建设进入成熟阶段,不仅巩固了穆王的统治,更为后世中国的法制体系奠定了基础,堪称“人类社会早期制度文明的重要标志”。
经过数年的整顿,周王朝的统治秩序逐渐稳定,农业生产恢复,百姓安居乐业,史称“天下安宁,诸侯来朝”,穆王也由此获得了诸侯与百姓的认可,为后续的军事扩张与西行巡游积累了足够的实力。
周穆王在位期间,西周王朝的国力逐渐恢复,穆王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与远大的战略眼光,开启了“南征北战”的扩张历程——北击犬戎、南平荆蛮、东定徐乱,将西周的疆域与影响力推向顶峰。
西周时期,北方的犬戎是王朝最主要的边患之一。犬戎是游牧部落,活动于今陕西、甘肃北部及内蒙古一带,时常南下侵扰西周的北方边境,掠夺粮食与奴隶。穆王继位初期,为消除北方威胁,决定对犬戎采取“主动攻势”,先后发动两次大规模征伐。
第一次征伐发生在穆王十二年,穆王亲自率领“西六师”北上,直抵犬戎的核心领地。犬戎部落虽勇猛善战,但缺乏统一的指挥与精良的装备,在西周大军的攻势下迅速溃败。穆王此次征伐大获全胜,俘获犬戎五王及大量牲畜、奴隶,将西周的北方边界向北推进至今内蒙古阴山一带。胜利之后,穆王并未对犬戎采取“安抚政策”,而是将俘获的犬戎贵族迁往中原,试图通过“同化”削弱犬戎的势力。
然而,这一举措却引发了犬戎各部的强烈不满。第二次征伐发生在穆王十七年,犬戎联合周边游牧部落,再次南下侵扰,穆王再次率军北上,虽再次击败犬戎,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西六师”损失近半,精锐兵力大幅消耗。更严重的是,两次征伐彻底激化了周人与犬戎的矛盾,犬戎从此“与周为敌,岁岁犯边”,西周的北方边境陷入长期战乱。为躲避犬戎的侵扰,穆王被迫将都城从镐京迁往西郑(今陕西华县),这成为穆王统治期间的“重要转折点”,也为后世西周的衰落埋下了隐患。
从战略角度来看,穆王北击犬戎的决策存在明显误判——他忽视了游牧部落“流动性强、韧性高”的特点,试图通过“军事打击+强制迁移”彻底解决边患,却反而激化了矛盾,导致西周陷入“长期边防消耗战”,国力逐渐透支。
相较于北击犬戎的“战略失误”,穆王的南平荆蛮之举则更为成功。昭王南征虽未能彻底征服荆蛮,但也极大削弱了荆蛮的势力,为穆王的南征奠定了基础。穆王在位期间,先后两次南下征伐荆蛮,最终实现了荆蛮对周王朝的臣服。
第一次南征发生在穆王二十年,穆王率领“成周八师”与汉阳诸侯联军,沿昭王南征的路线南下,直抵江汉腹地。此时的荆蛮,因昭王南征的打击,尚未形成统一的抵抗力量,各部族分散作战,难以抵挡西周大军的攻势。穆王采取“分而治之”的战术,先击破汉东地区实力较弱的荆蛮部落,再集中兵力围攻汉水中游的核心部落。周军的青铜兵器与战车在战场上占据绝对优势,荆蛮部落的石制武器根本无法抵挡,纷纷投降。此次南征,穆王不仅征服了江汉地区的荆蛮部落,还控制了铜绿山等战略资源地,进一步巩固了西周对南方的统治。
穆王三十七年,“荆人来贡”——荆蛮各部族派遣使者前往西郑,向穆王进献青铜、象牙、珍禽等南方特产,并承诺“岁岁朝贡,永不反叛”。这一事件标志着荆蛮正式臣服于周王朝,西周的南方疆域从汉水流域扩展至长江中游,影响力直达今湖南、江西一带。
西周的东方,以徐国为代表的淮夷部落始终是王朝的“心腹之患”。徐国是商代便存在的淮夷大国,实力雄厚,在周初曾追随武庚叛乱,被周公东征平定后,仍“时叛时服”。穆王在位期间,因长期专注于北击犬戎与南平荆蛮,对东方的管控有所松懈,徐国趁机崛起,再次发动叛乱。
关于徐乱的平定过程,史料记载存在两种不同说法,至今仍存争议:
穆王速归,雷霆平叛:据《史记·秦本纪》《史记·赵本纪》记载,徐戎(即徐国)趁穆王西行巡游之际,联合淮夷诸部发动叛乱,大军直逼东都成周,威胁周王朝的东方统治。穆王在西域得知叛乱消息后,急中生智,在善御者造父的协助下,乘坐造父驾驶的“八骏马车”,“日驰千里”,迅速返回都城。穆王回京后,立即调集“东八师”与诸侯联军,对徐戎发起反攻。徐戎虽势大,但面对穆王的精锐部队与雷霆攻势,很快溃败,徐国君主被俘,叛乱被平定。穆王在平定徐乱后,将徐国的土地分封给宗室子弟,彻底瓦解了徐国的势力。
《后汉书·东夷列传》的记载则截然不同。书中称,徐夷的君长徐偃王“仁义著称”,率领九夷诸部侵扰宗周,兵力强盛,穆王“畏其势大,不敢交锋”,于是作出妥协,封徐偃王为“东方诸侯之长”,允许其管理淮夷诸部。然而,穆王并未真正放弃对东方的控制,而是暗中派遣使者前往楚国,请求楚国出兵攻打徐国。楚文王(一说楚熊渠)接到请求后,立即举兵北上,进攻徐国。徐偃王“不忍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主动率领部众撤走,徐国从此衰落。
尽管两种记载差异较大,但“穆王平定徐乱”的核心事实是明确的。无论过程如何,穆王最终稳定了东方秩序,将淮夷诸部纳入周王朝的统治体系。平定徐乱后,穆王并未停下扩张的脚步,而是继续东进,率领大军抵达九江(今江西九江一带),进一步扩大了西周在东南地区的影响力。
周穆王最富传奇色彩的经历,莫过于他的西行巡游。西晋时期,汲冢古墓出土的《穆天子传》(又称《周王游行记》),以编年体的形式,详细记载了穆王西行巡游的历程。这部典籍虽掺杂了大量神话色彩(如穆王与西王母会面的情节),但结合考古发现与地理考证,其记载的核心路线与事件具有一定的真实性,为我们还原了西周时期一次规模宏大的“跨国旅行”。
穆王西行的背景,与他“探索未知、彰显周威”的雄心密切相关。经过初期的整顿与军事扩张,西周王朝国力强盛,穆王不仅希望通过西行“震慑西方诸侯与游牧部落”,还渴望探索“中原之外的世界”,寻找传说中的“西王母之国”与“昆仑仙境”。此外,西行也带有一定的“经济目的”——西周的青铜资源虽主要依赖南方的铜绿山,但西方的玉石、良马等资源也极具价值,穆王希望通过西行建立与西域部落的贸易联系,获取稀缺资源。
为确保西行顺利,穆王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他任命造父为“御夫”(驾车官),造父是当时最著名的善御者,驯养了八匹日行千里的骏马(即“穆王八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同时组建了一支由宗室贵族、士兵、工匠、史官组成的庞大队伍,携带大量的丝绸、青铜礼器、粮食等物资,作为“馈赠品”与“交换品”。
根据《穆天子传》记载,穆王的西行之旅始于西郑(今陕西华县),历时约两年,足迹遍布今陕西、河南、山西、内蒙古、宁夏、甘肃、青海、新疆等省区,甚至跨越昆仑山脉,抵达中亚地区,堪称“古代旅行史上的壮举”。其主要经历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穆王从西郑出发,沿渭水西行,经今陕西宝鸡、甘肃天水,进入宁夏境内,随后北上至河套地区(今内蒙古鄂尔多斯一带)。此处是犬戎与其他游牧部落的交汇处,穆王在此与当地部落首领会面,赠送丝绸与青铜礼器,换取良马与皮毛,并与部落达成“互不侵扰”的协议,暂时稳定了北方边境。
离开河套地区后,穆王沿黄河西行,进入河西走廊(今甘肃境内)。此处是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道,分布着多个绿洲部落。穆王沿途拜访了焉支山、祁连山一带的部落,观赏了当地的自然风光,并在祁连山脚下举行了祭祀活动,祈求上天保佑西行顺利。据记载,穆王在河西走廊还获得了大量的玉石(河西走廊的昆仑山是古代著名的玉石产地),这些玉石后来被运回中原,用于铸造礼器与装饰宫殿。
西行的核心阶段,是穆王跨越昆仑山(今新疆昆仑山),抵达西域的“西王母之国”。《穆天子传》对这一情节的记载充满神话色彩:西王母是西域部落的女首领,“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可能是对部落首领服饰与习俗的夸张描述)。穆王与西王母在瑶池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穆王赠送西王母“锦组百纯、黄金百镒”,西王母则回赠穆王“玄玉膏”(可能是当地的珍贵药材)。两人还一同游览了昆仑山的仙境,西王母为穆王吟诵诗歌:“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穆王则回应:“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这段记载虽充满传奇色彩,但也反映了西周时期中原王朝与西域部落的文化交流与友好往来。
会见西王母后,穆王因国内“徐乱”的消息传来,决定东返。东返路线与西行路线基本一致,穆王沿途再次拜访了此前会面的部落,巩固了与西域的联系。回到中原后,穆王将西行的经历详细记录下来,命史官整理成《穆天子传》,并向诸侯展示西行带回的玉石、良马等物资,彰显周王朝的“天威”。
穆王的西行巡游,虽带有一定的“神话色彩”与“个人探险性质”,但在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西行过程中,穆王与北方、西方的游牧部落达成和解,暂时缓解了边患;同时建立了与西域部落的联系,扩大了西周的政治影响力,使“周威远播西域”。
西行促进了中原与西域的经济交流——中原的丝绸、青铜技术传入西域,西域的玉石、良马、药材传入中原,丰富了双方的物质文化生活;同时,穆王的西行也推动了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的融合,为后世“丝绸之路”的开辟奠定了早期基础。
《穆天子传》作为第一部详细记载中原王朝与西域交往的典籍,为我们研究西周时期的地理、民族、文化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尽管其中掺杂神话,但仍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周穆王在位约55年,是西周历代君主中统治时间最长的一位。他的统治时期,是西周王朝的“鼎盛时期”——通过初政的整顿,稳定了国内秩序;通过南征北战,扩大了王朝疆域;通过西行巡游,彰显了周威,推动了文化交流。他颁布的《吕刑》,成为中国古代法制的重要源头;他的军事扩张,将西周的疆域推向“东到大海,西至昆仑,南抵江汉,北达阴山”的顶峰;他的西行之旅,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上“探索未知、对外交流”的典范。
然而,穆王的统治也存在明显的过失:北击犬戎的战略误判,导致西周与犬戎长期对立,北方边患加剧,国力逐渐透支;长期的军事扩张与西行巡游,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为后世西周的衰落埋下隐患。此外,穆王晚年“好大喜功”,对诸侯的控制逐渐减弱,导致地方贵族势力开始崛起,中央集权的统治基础出现松动。
尽管如此,周穆王仍是西周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君主。他的一生,充满了“开拓与探索”的精神,既是西周盛世的开拓者,也是中国古代传奇君主的代表。他的故事,通过《穆天子传》等典籍流传后世,成为中华民族“勇于探索、兼容并蓄”精神的早期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