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商汤迁都
在中国早期王朝的更迭史上,夏朝的衰落与商国的崛起,是一段充满张力的历史进程。
从孔甲“事淫乱”引发的国运崩塌,到商族历经八次迁都积累的崛起势能,再到商汤以迁都亳城为起点、以灭葛国为突破口的灭夏布局,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深刻影响着历史走向。
这段历史不仅是两个族群的权力博弈,更是早期中国从松散方国联盟向成熟王朝国家转型的关键铺垫。
夏朝自大禹治水定天下,经少康中兴复基业,曾在中原大地维持了数百年的统治权威。然而,当王位传至孔甲手中时,这位君主的荒唐统治,却如一把利刃,彻底斩断了夏朝的国运根基,为王朝的最终覆灭埋下了无法挽回的隐患。
据《史记·夏本纪》记载,孔甲继位后,彻底抛弃了先王“勤政爱民”的治国传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淫乐”与“迷信”之中。他极度痴迷打猎,常常率领大批随从离开王都(彼时夏朝王都已迁至西河,今河南安阳一带),深入山林荒野,数月不返。每次打猎,不仅要耗费大量粮食与物资,还需征调百姓充当侍从、驱赶野兽,导致农田荒芜,民不聊生。
更荒唐的是,孔甲沉迷于“鬼神之事”,认为夏朝的国运兴衰全凭神灵庇佑,而非君主德行。他下令修建规模宏大的神庙,用大量牛羊祭祀神灵,甚至将部落中的少女送入神庙“献祭”,美其名曰“祈福于天”。
为了支撑这些奢靡的祭祀活动,孔甲大幅增加百姓赋税,规定每户需将年收入的七成上交王室,许多百姓因无法承受重负,被迫卖儿鬻女,或逃往周边方国躲避灾祸。
朝政方面,孔甲更是全然不顾。他罢免了多位忠于夏朝的老臣,将朝堂权力交给善于阿谀奉承的亲信——这些人不仅不关心国家安危,反而趁机贪污受贿,掠夺百姓财富。地方诸侯前来朝贡时,孔甲要么因打猎缺席,要么对诸侯态度傲慢,甚至因贡品“不够精美”而随意斥责、惩罚诸侯。久而久之,诸侯们对夏朝的离心力日益增强,许多方国开始拒绝朝贡,甚至暗中与崛起的商国联络,夏朝的统治权威摇摇欲坠。
孔甲的无道统治,直接导致了夏朝国力的急剧衰退。在军事上,由于长期忽视军队建设,夏朝的军事力量大幅削弱——军队装备陈旧,士兵士气低落,甚至连边境的小部落叛乱都无法及时平定。当时,位于夏朝东部的东夷部落趁机崛起,多次入侵夏朝边境,掠夺人口与财富,而夏朝军队却无力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边境百姓遭受蹂躏。
在经济上,过度的赋税与徭役,加上孔甲沉迷打猎导致的农业荒废,使得夏朝的粮食储备锐减。据《竹书纪年》记载,孔甲在位第六年,夏朝爆发了严重的饥荒,西河、老丘等核心地区“饿殍遍野”,而孔甲却依旧沉迷于打猎与祭祀,拒绝开仓放粮。百姓们在绝望中编唱歌谣咒骂孔甲:“孔甲乱夏,四世而陨”,预言夏朝将在孔甲之后四代走向灭亡——这一预言,最终在夏桀时期成为现实。
更致命的是,孔甲的统治彻底瓦解了夏朝与方国之间的信任纽带。原本臣服于夏朝的方国,如商国、韦国、顾国等,纷纷开始独立发展势力,不再听从夏朝的号令。
其中,商国的崛起尤为迅速——商族凭借肥沃的土地与发达的农业,积累了大量财富,同时不断吸纳从夏朝逃亡的百姓,实力日渐壮大,成为夏朝最危险的潜在对手。孔甲去世后,夏朝王位又传了皋、发两代,但两位君主虽有振兴之心,却已无力扭转王朝衰落的颓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国的势力一步步逼近。
当夏朝在孔甲之后陷入衰落时,位于黄河下游的商族,却在历代首领的带领下,通过一次次迁都与对外扩张,逐渐积累起足以挑战夏朝的实力。从始祖契受封于商,到主癸时期成为“拥有国王权力的大诸侯国”,商族的崛起之路,是一部充满智慧与韧性的奋斗史。
商族的迁都史,是其崛起的重要见证。据史料记载,从始祖契开始,到商汤继位前,商族先后经历了八次迁都,迁徙路线大致从最初的商地(今河南商丘一带)出发,辗转于今山东、河北、河南等地,最终在商汤时期定都于亳。
每一次迁都,都承载着商族不同的发展需求。第一次迁都发生在契的儿子昭明时期,为了寻找更肥沃的土地,昭明带领商族从商地迁至砥石(今河北石家庄一带)——这里靠近滹沱河,土壤肥沃,水系发达,非常适宜农业发展,商族在此定居后,农业生产得到极大提升,人口迅速增长。第二次迁都则是在昭明的儿子相土时期,为了向东方扩张势力,相土将都城迁至商丘(与最初的商地同名,今河南商丘东南),这里地处中原与东方沿海的交通要冲,商族以此为基地,开始与东夷部落开展贸易与军事交流,实力进一步增强。
此后的几次迁都,或因躲避洪水(如商族曾因黄河泛滥迁至殷地),或因摆脱夏朝的控制(如商族曾短暂迁至夏王朝势力薄弱的山东曲阜一带),或因扩张领土(如迁至今河南濮阳一带,逼近夏朝核心统治区)。每一次迁都,都让商族远离了生存危机,获得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同时,也让商族接触到不同地区的文化与技术——例如,从东夷部落学到了先进的青铜冶炼技术,从夏朝流民那里掌握了成熟的农耕经验,这些都为商族的崛起奠定了坚实基础。
到商汤继位前,商族已通过八次迁都,成为一个横跨今河南、山东、河北三省的强大部落联盟,拥有稳定的农业生产基地、发达的手工业(尤其是青铜铸造业)与初具规模的军队,具备了与夏朝分庭抗礼的实力。
商汤的父亲主癸,是商族崛起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在主癸继位前,商族虽已强大,但仍需在名义上臣服于夏朝,接受夏朝的封号(商侯);而主癸在位期间,通过一系列对外战争与政治手段,将商族从一个“方国”提升为拥有“国王权力的大诸侯国”,为商汤后来的灭夏大业铺平了道路。
主癸的首要功绩,是彻底消灭了有易部落。有易部落位于今河北易县一带,是夏朝的忠实属国,长期以来一直充当夏朝监视商族的“耳目”,多次阻挠商族向北方扩张。主癸继位后,亲自率领商族军队讨伐有易部落——他利用商族先进的青铜兵器与灵活的战术,很快击败了有易部落,不仅占领了其领土,还掠夺了大量奴隶与财富。这场战争的胜利,不仅消除了商族北方的威胁,还让商族控制了北方的贸易通道(通往燕山以北的游牧部落),进一步增强了经济实力。
此外,主癸还积极开展“外交攻势”,与周边不满夏朝统治的方国建立联盟。他将商族的公主嫁给韦国、顾国的首领,通过联姻巩固关系;同时,对臣服于夏朝的小方国采取“恩威并施”的策略——若小方国愿意归附商族,便给予粮食与物资援助;若坚持效忠夏朝,则出兵讨伐。在主癸的努力下,商族的盟友越来越多,夏朝的属国则越来越少,商族的影响力逐渐超越夏朝,成为中原地区最具号召力的势力。
到主癸晚年,商族已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统治体系:设有“相”“司徒”“司马”等官职,负责处理政务、农业与军事;拥有一支人数超过万人的军队,配备青铜剑、青铜矛与战车;还制定了简单的法律与赋税制度,俨然一个“准王国”。主癸去世前,曾对商汤嘱咐:“夏桀无道,民心背离,灭夏之机,就在你手中。”这份沉甸甸的嘱托,成为商汤后来奋斗的目标。
商汤继位后,面对的是一个摇摇欲坠却仍具表面权威的夏朝。夏桀的暴政虽已激起天怒人怨,但夏朝毕竟是数百年的王朝,仍有一定的军事力量与残余盟友。商汤深知,灭夏不能急于求成,必须制定周密的战略——而将都城从商丘迁至亳城,便是这一战略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商汤继位时,商国的都城仍在商丘。商丘虽地处交通要冲,农业发达,但也存在明显的缺陷:一是距离夏朝的核心统治区(西河、偃师一带)较远,不利于商汤及时掌握夏朝的动态,也难以对夏朝发起快速军事打击;二是商丘周边多为平原,无险可守,若夏朝联合其他方国进攻,商国难以防御;三是商丘的发展已接近饱和,土地资源紧张,无法满足商国进一步扩张的需求。
在这种情况下,商汤开始寻找更适合作为“灭夏基地”的都城。
经过多方考察与谋士伊尹的建议,商汤最终选择了“亳城”作为新的都城。
关于亳城的具体位置,历史上虽有多种说法(关中说、偃师西亳说、商丘南亳说、菏泽曹县北亳说等),但综合史料与考古发现来看,位于今河南商丘东南的“南亳”或山东菏泽曹县的“北亳”最为可信——这两个地点都具备以下优势:
靠近夏朝核心统治区,从亳城出发,向西可快速抵达夏朝的王都西河,便于商汤发动突袭;同时,亳城周边有淮河支流与黄河故道,水路交通便利,便于运输粮草与军队。
亳城地处黄河下游的冲积平原与丘陵地带交界处,周边有低矮山丘可作为天然屏障,同时可依托河流修建防御工事,易守难攻。
亳城周边土地肥沃,农业发达,可为商国提供充足的粮食储备;同时,这里是中原与东方、南方贸易的枢纽,商业繁荣,可积累灭夏所需的财富。
商汤决定迁都亳城的时间,是在夏桀十五年——这一年,夏桀正忙于修建“夜宫”,无暇顾及商国的动向,为商汤迁都提供了有利时机。为了确保迁都顺利进行,商汤采取了一系列周密的措施:
首先,秘密筹备。商汤下令在亳城秘密营建城池与宫殿,同时组织百姓开垦荒地,储备粮食。为了不引起夏桀的注意,商汤对外宣称“商丘遭遇洪水,需暂迁他地避灾”,并将部分老弱妇孺留在商丘,营造“只是临时迁徙”的假象。
其次,整合资源。商汤将商国的核心资源——包括青铜作坊、粮仓、军队主力等,全部转移至亳城。他还下令将从夏朝逃亡的流民、俘虏的奴隶集中到亳城周边,分配土地,让他们从事农业生产或手工业劳动,既充实了亳城的人口,又为灭夏积累了劳动力。
最后,安抚诸侯。商汤邀请与商国结盟的韦国、顾国、昆吾国等诸侯前往亳城,向他们展示亳城的防御工事与粮食储备,表明自己灭夏的决心与实力。同时,商汤承诺“灭夏之后,将夏朝的领土分封给各位诸侯”,进一步巩固了联盟关系。
夏桀十五年年底,商汤正式宣布定都亳城。当夏桀得知这一消息时,商汤已在亳城建立起稳固的统治——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军队精锐,诸侯归附。夏桀虽震怒,却因“夜宫”工程尚未完工,且担心商国与诸侯联盟的实力,不敢贸然出兵讨伐。商汤的迁都计划,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了灭夏战略的关键布局。
迁都亳城后,商汤并未立即对夏朝发起进攻。他深知,夏朝虽弱,但仍有一批忠实的属国(如葛国、韦国、顾国等)环绕在其周边,若贸然进攻夏朝,这些属国很可能从侧面夹击商国,导致灭夏计划失败。因此,商汤制定了“先弱后强,剪除羽翼”的战略,而位于商国西部、紧邻亳城的葛国,便成为第一个被消灭的目标。
葛国是夏朝最东部的属国,位于今河南宁陵一带,距离商汤的新都城亳城仅数十里。这个方国虽不大,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葛国的国君是夏桀的亲信,长期以来一直负责监视商国的动向,一旦商国有任何军事行动,葛国便会立即向夏桀汇报。
葛国地处商国通往夏朝核心统治区的必经之路,若商国要进攻夏朝,必须先越过葛国;否则,葛国军队很可能在商国进攻夏朝时,从后方突袭商国的粮草运输线。
葛国地处黄河冲积平原,农业发达,是夏朝重要的粮食供应地之一,夏桀常常从葛国调运粮食,支撑自己的奢靡生活。
因此,消灭葛国,不仅能消除商国西进的障碍,切断夏朝的“耳目”,还能夺取葛国的粮食储备,为灭夏之战提供物资支持——这是商汤选择葛国作为第一个目标的核心原因。
商汤消灭葛国,并未采取直接的军事进攻,而是先通过“政治攻心”,争取民心与舆论支持,再发动军事打击,做到“师出有名”。
第一步,制造舆论,争取民心。葛国的国君葛伯是一个贪婪残暴的人,他效仿夏桀,加重百姓赋税,还禁止百姓祭祀祖先(理由是“祭祀耗费粮食”)。商汤抓住这一点,先是派人前往葛国,对葛伯说:“祭祀祖先乃天下大礼,国君怎能禁止百姓祭祀?若葛国粮食不足,商国愿提供粮食支持。”随后,商汤真的派人将大量粮食运往葛国,同时派商族百姓前往葛国,帮助葛国百姓耕种土地。
然而,葛伯不仅不感激商汤,反而派兵抢走了商国送来的粮食,还杀死了正在帮助葛国百姓耕种的商族百姓。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商国与葛国的百姓——商国百姓纷纷要求商汤出兵讨伐葛伯,葛国百姓也对葛伯的残暴感到绝望,纷纷逃往商国。商汤见舆论已经成熟,便召集商国军队与诸侯盟友,发表演说:“葛伯残暴不仁,杀害百姓,违背天道,今朕奉天命,讨伐葛伯,为民除害!”
第二步,军事打击,速战速决。由于葛国百姓早已对葛伯不满,商国军队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商汤率领军队从亳城出发,仅用一天时间便抵达葛国都城,葛国军队要么倒戈投降,要么四散奔逃。葛伯见大势已去,试图逃往夏朝求救,却被商国军队追上并杀死。
灭葛之战的胜利,对商汤灭夏战略具有重要意义。
商国夺取了葛国的领土与粮食,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消除了西进的障碍。
商汤通过“为民除害”的名义消灭葛国,赢得了天下诸侯与百姓的认可,许多原本中立的方国开始主动归附商国,商国的联盟势力进一步扩大。
这场战争向夏桀与其他夏朝属国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商国已有能力挑战夏朝的权威,夏朝的统治已不再不可动摇。
灭葛之战后,商汤继续按照“剪除羽翼”的战略,先后消灭了夏朝的另外两个重要属国——韦国与顾国。随着夏朝的“东方屏障”被逐一清除,商国与夏朝之间已无缓冲地带,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决战,即将在鸣条之地拉开帷幕。
从孔甲乱政到商汤迁都、灭葛,这段历史不仅是两个族群的权力争夺,更蕴含着中国早期王朝更替的核心逻辑——“民心向背”与“战略布局”的结合。
商汤的成功,在于他深刻理解了“民心是最大的政治”。当夏桀与孔甲沉迷享乐、残害百姓时,商汤却通过轻徭薄赋、安抚流民、帮助邻国百姓等举措,赢得了民心;当夏桀肆意破坏与方国的关系时,商汤却通过联姻、结盟、共享利益等方式,凝聚了诸侯力量。这种“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理念,成为后世王朝治国的核心准则。
同时,商汤的战略布局也展现了早期政治家的智慧——八次迁都积累实力,迁都亳城靠近敌营,为灭葛国剪除夏朝的羽冀打下良好的基础,改变了当时的政治格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