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概说商汤
在中国早期文明的版图上,商族的崛起与商汤的功业,犹如一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从部落联盟到王朝国家的转型之路。从商丘沃土孕育的早期文明,到“天命玄鸟”传说承载的族群记忆,再到商汤以仁德聚贤、以武力革故鼎新,商族不仅终结了夏朝的暴政,更开创了一个以“德治”与“武功”并重的新时代。这段历史,既是一部族群奋斗史,也是中国古代政治文明从蒙昧走向成熟的关键篇章。
商族的起源,始终与“商丘”这片土地紧密相连。这座位于黄河故道下游的古城,不仅是商族的发源地,更是早期农业文明与商业交流的核心枢纽,为商族从部落走向王朝,奠定了不可替代的物质与地理基础。
商丘地处黄河中下游平原,黄河故道穿境而过,带来了淤积千年的肥沃土壤——这里的土壤以“潮土”为主,土层深厚,保水保肥能力强,极其适宜粟、黍、麦等早期农作物的生长。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当其他地区还在为土地贫瘠发愁时,商丘的先民已凭借优越的土壤条件,发展出成熟的农耕技术:他们使用石斧、石镰开垦土地,用骨耜深耕播种,甚至掌握了简单的灌溉技术,将黄河水引入农田,保障作物生长。
除了土壤,商丘的水系也为农业发展提供了便利。除黄河外,涡河、浍河等河流纵横交错,形成了密集的水网,既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也为居民提供了充足的饮用水源。考古发现,商丘地区的早期聚落(如坞墙遗址)多分布在河流两岸的台地上,既靠近水源,又能避免洪水侵袭——这种选址智慧,体现了商族先民对自然环境的深刻适应,也为部落的稳定发展提供了保障。
肥沃的土地与充足的水源,让商族早早积累了丰富的粮食储备。据《竹书纪年》记载,商族在舜、禹时期便以“善农耕”闻名,甚至能向其他部落输出粮食。这种物质上的富足,不仅让商族人口不断增长,更使其有能力发展手工业——考古发现,商丘早期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陶器、玉器与青铜工具,其中部分青铜器的工艺已相当成熟,这说明商族在夏朝时期,便已具备了超越其他部落的经济与技术实力。
商丘的地理位置,不仅是农业发展的沃土,更是连接中原与东方沿海的“十字路口”。从地理格局上看,商丘向西可直达夏朝的核心统治区(今河南偃师、郑州一带),向东则能通往东夷部落的聚居地(今山东、江苏北部),向南可通过淮河支流抵达南方的苗蛮部落,向北则能沿黄河抵达燕赵地区。这种“四通八达”的交通优势,让商族从早期便成为中原与周边地区经济交流的桥梁。
在夏朝时期,商族便利用这一优势,开展了活跃的贸易活动:他们将商丘地区盛产的粮食、陶器与青铜工具,运往东方换取东夷的海盐、象牙,运往南方换取苗蛮的翡翠、漆器,再将这些物资转售到中原地区,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这种贸易活动,不仅让商族积累了大量财富,更使其接触到不同地区的文化与技术——例如,商族的青铜冶炼技术,便吸收了东夷的铸造工艺与中原的合金技术,逐渐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交通与贸易的发达,还让商族成为文化交流的枢纽。他们将中原的礼制文化传播到东方,又将东夷的图腾文化(如玄鸟图腾)融入自身信仰,这种文化融合,让商族形成了开放、包容的族群特质。这种特质,在后来商汤崛起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正是因为商族善于吸收不同部落的文化与人才,才能凝聚起足够的力量,推翻夏朝的统治。
每个古老族群的起源,都伴随着一段充满神话色彩的传说,商族也不例外。“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传说,不仅承载了商族对自身起源的记忆,更塑造了其独特的族群认同,成为商族从部落走向王朝的精神纽带。
关于商族始祖契的诞生,《诗经·商颂·玄鸟》中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史记·殷本纪》则进一步细化了这个传说:“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这个看似荒诞的神话,背后蕴含着深刻的历史信息。
首先,“玄鸟”(通常认为是燕子,或泛指黑色的鸟类)是商族的图腾。在母系氏族公社时期,图腾是部落身份的象征,商族以玄鸟为图腾,既可能是因为燕子春来秋去,与农业生产的时序相契合(燕子归来时,正是播种的季节),也可能是因为商族早期以捕鸟、渔猎为生,对玄鸟有着特殊的依赖。还有种可能就是对太阳神的崇拜。在古代,有太阳化为金乌栖于东方扶桑树上的传说。
其次,“简狄吞卵而生契”的传说,反映了商族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渡的历史阶段——在母系社会,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始祖的诞生往往与“神灵感应”相关;而契的出现,标志着商族开始进入父系氏族时期,男性逐渐在部落中占据主导地位。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看,商丘地区的早期遗址中,确实发现了大量与“玄鸟”相关的文物——例如,在坞墙遗址出土的陶器上,刻有类似燕子的图案;在一些墓葬中,还发现了以鸟形为装饰的玉器。这些文物,印证了“玄鸟图腾”并非虚构,而是商族真实的信仰符号。这种信仰,不仅增强了商族内部的凝聚力,也让商族在与其他部落交往时,有了鲜明的身份标识。
契作为商族的始祖,并非仅仅是神话中的人物。据《史记》记载,契在舜、禹时期,曾担任“司徒”一职,负责教化百姓。“司徒”是古代掌管民事、教化的官职,契能担任这一职务,说明商族在当时已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且契本人拥有出色的才能。
相传,契在担任司徒期间,曾协助大禹治水。当时,黄河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契带领商族先民,与大禹的部落合作,疏通河道,开垦荒地,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治水成功后,舜帝为了表彰契的功绩,将“商”(今商丘一带)封给了他,商族从此有了固定的聚居地。这一事件,是商族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在此之前,商族可能还是一个游牧或半游牧的部落;在此之后,商族在商丘定居下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以农耕为主、兼具贸易的强大部落。
契还注重教化百姓,他根据商族的生活习惯,制定了简单的礼仪与法规,教导百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这种教化,不仅规范了商族内部的秩序,也让商族的文化水平得到了提升。契的这些功业,为商族后来的崛起奠定了基础——到了契的后代子孙时期,商族已成为夏朝周边最强大的部落之一,甚至能与夏朝分庭抗礼。
契的第十四代孙商汤,是商族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凭借卓越的政治智慧、仁德的治国理念与强大的军事才能,不仅带领商族推翻了夏朝的暴政,更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二个王朝——商朝,成为中国古代“圣君”的典范。
商汤之所以能成功,首先在于他善于吸纳贤才。在夏朝末年,夏桀残暴无道,许多有才能的人都因不满夏桀的统治,纷纷逃离夏朝。商汤深知“得人才者得天下”,于是制定了“广纳贤才,不问出身”的政策,只要有才能,无论出身贵贱,都能得到重用。
伊尹的重用,便是商汤人才战略的典范。伊尹本是有莘氏部落的一个奴隶,擅长烹饪与治国之道。商汤得知伊尹的才能后,多次派人前往有莘氏部落,希望能将伊尹请来辅佐自己。起初,有莘氏部落的首领不愿放走伊尹,商汤便以“联姻”为条件——娶有莘氏部落的公主为妻,让伊尹作为陪嫁的奴隶,来到商族。
商汤见到伊尹后,并未因他是奴隶而轻视,反而以“师礼”相待,亲自向伊尹请教治国之道。伊尹以“烹饪之道”比喻治国:“治国如烹小鲜,需五味调和,过则失味;君主治国,需宽严相济,过严则民怨,过宽则民乱。”商汤听后,深受启发,当即任命伊尹为“尹”(相当于后世的宰相),让他全面负责商族的政治、经济与军事事务。
除了伊尹,商汤还重用了其他贤才,如仲虺(夏朝的贤臣,因不满夏桀暴政,投奔商汤)、终古(夏朝的太史令,携带夏朝典籍投奔商汤)等。这些贤才的加入,让商族的统治团队变得空前强大,为推翻夏朝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商汤不仅善于聚贤,更善于安抚民心。在统治商族期间,他推行了一系列仁政,与夏桀的暴政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桀时期,百姓需要缴纳沉重的赋税,还要承担繁重的徭役;商汤则下令降低赋税,将百姓的赋税从“什取五”(缴纳收成的一半)降至“什取一”(缴纳收成的十分之一),同时减少徭役,让百姓有更多时间从事农业生产。
商汤任命专门的官员负责农业生产,推广先进的农耕技术(如垄作、轮作),兴修水利工程,保障农田灌溉。在商汤的治理下,商族的粮食产量大幅提升,百姓生活日益富足。
夏朝末年,许多百姓因不堪夏桀的暴政,流离失所。商汤下令开放商族的粮仓,救济流民,并为流民分配土地与房屋,让他们在商族定居下来。这些流民感激商汤的仁德,纷纷加入商族的军队,成为商族推翻夏朝的重要力量。
商汤的仁政,不仅赢得了商族百姓的爱戴,也让周边的部落纷纷归附。例如,西方的氐、羌部落,原本是夏朝的属国,因不满夏桀的暴政,主动向商汤纳贡,表示愿意归附商族;东方的夷族部落,也与商族建立了联盟,共同对抗夏朝。到了商汤准备伐夏时,商族已凝聚了远超夏朝的民心与力量。
当商族的力量足够强大,而夏朝的统治已腐朽到极点时,商汤决定发动伐夏战争。这场战争,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民心向背”的较量——商汤以“替天行道,讨伐暴君”为口号,最终在鸣条之战中击败夏朝,开创了商朝的新纪元。
商汤在伐夏前,做了充分的准备。首先,他通过舆论造势,向天下诸侯与百姓揭露夏桀的暴政。商汤召集诸侯,在亳城举行会盟,发表了著名的《汤誓》(收录于《尚书》),其中说道:“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这段话,既控诉了夏桀滥用民力、残害百姓的罪行,也引用了百姓“时日曷丧”的咒骂,证明自己伐夏是“顺应民心,天命所归”。
其次,商汤积极组建军事联盟。他派人前往各个部落,劝说他们加入伐夏联军。由于商汤的仁政早已深入人心,许多诸侯纷纷响应,很快便组成了一支由商族、夷族、氐族、羌族等多个部落组成的联军。据史料记载,这支联军的人数超过十万人,拥有战车数百辆,战斗力远超夏朝的军队。
在军事准备上,商汤任命伊尹为军师,仲虺为副将,制定了“先弱后强,各个击破”的战略——首先消灭夏朝的属国(如葛国、韦国、顾国),削弱夏朝的势力;然后再集中力量,进攻夏朝的核心统治区。经过数年的征战,商汤先后消灭了夏朝的多个属国,夏朝的势力被大幅削弱,只剩下西河、老丘等少数核心城池。
夏桀得知商汤消灭了自己的属国后,终于意识到了威胁,他急忙调集夏朝的残余军队,在鸣条(今河南封丘一带)与商汤联军展开决战。
决战开始前,夏桀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少,但士气低落——士兵们大多是被迫参军,对夏桀充满怨恨,根本无心作战;而商汤联军则士气高昂,士兵们纷纷表示“愿为商汤效死,推翻夏桀暴政”。伊尹抓住这一机会,下令联军发起猛攻,同时派一部分军队绕到夏朝军队的后方,切断他们的退路。
战斗开始后,夏朝军队很快便溃不成军,士兵们纷纷倒戈投降,夏桀见大势已去,带着少量亲信逃往南巢(今安徽巢湖一带)。商汤率领联军追击,最终在南巢抓获了夏桀。商汤没有处死夏桀,而是将他流放至南巢的荒山中,让他在那里度过余生。
鸣条之战的胜利,标志着夏朝的灭亡。公元前1600年左右,商汤在亳城举行登基仪式,正式建立商朝,定都于亳。登基仪式上,商汤宣布:“朕承天命,革除夏桀暴政,定天下于一。从今往后,朕将以仁治国,轻徭薄赋,与百姓共享太平。”诸侯们纷纷向商汤跪拜,承认他的天下共主地位。
商汤在位三十年,期间推行了一系列改革,不仅巩固了商朝的统治,更推动了中国古代文明的发展。他的统治,被后世称为“商汤治世”,成为中国古代“圣君治国”的典范。
在政治上,商汤确立了“分封制”的雏形——他将商朝的领土分封给有功的诸侯与宗室子弟,让他们在自己的封地内治理百姓,同时向商朝缴纳贡赋、提供军队。这种制度,既巩固了商朝的统治,也扩大了商朝的疆域——到商汤晚年,商朝的势力范围已涵盖黄河中下游的大部分地区,西至陕西西部,东至山东东部,南至湖北北部,北至河北南部,远超夏朝的疆域。
在经济上,商汤继续重视农业生产,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兴修水利,推广先进的农耕技术,同时减轻百姓的赋税与徭役。在商汤的治理下,商朝的农业生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粮食储备充足,百姓生活安定。此外,商汤还鼓励手工业与商业的发展——他设立了专门的手工业作坊,生产青铜器、陶器、玉器等产品;同时开放边境贸易,让商朝的商品能够流通到周边地区,进一步提升了商朝的经济实力。
在文化上,商汤重视典籍的整理与传承。他任命终古为太史令,负责整理夏朝的典籍与商朝的历史记录,同时创立了商朝的祭祀制度——以“玄鸟”为主要祭祀对象,同时祭祀商族的先祖(如契、相土等)。这种祭祀制度,不仅增强了商朝的族群认同,也为商朝的礼制文化奠定了基础。
商汤的统治,对中国古代政治文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首先,他开创了“以武力夺得天下”的先例,打破了“天子之位不可变”的传统观念。在此之前,天下共主的地位大多通过“禅让”或“世袭”的方式传承,而商汤则通过战争,推翻了夏朝的统治,建立了商朝。这种“汤武革命”的模式,成为后世王朝更替的典范——例如,周武王伐纣、刘邦灭秦、朱元璋推翻元朝等,都借鉴了商汤伐夏的模式。
其次,商汤确立了“以德治国”的理念。他深知“民心向背”是王朝兴衰的关键,因此推行仁政,重视民心。这种理念,被后世的儒家学派继承与发展,成为中国古代政治思想的核心——孔子提出的“仁政”、孟子提出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都深受商汤“以德治国”理念的影响。
最后,商汤重用贤才的做法,为后世君主树立了榜样。他打破了“出身贵贱”的限制,重用伊尹、仲虺等出身低微的贤才,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成为中国古代人才制度的重要原则。后世的齐桓公重用管仲、秦孝公重用商鞅、刘备重用诸葛亮等,都是对商汤人才战略的继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