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的影
教育局的通知来得猝不及防,像张湿冷的符纸,贴在教学楼的公告栏上。“因校舍安全隐患,即日起停课整改,全体师生居家等候通知。”红色的公章盖在“隐患”二字上,墨色晕开,像块未干的血渍。
收拾行李时,苏青的手一直在抖。她把安安的布偶塞进背包最底层,布偶的蓝布衫上还沾着实验楼的尸水痕,摸上去糙得像砂纸。“你说……这布偶会不会把‘东西’带回去?”她的指尖划过布偶的纽扣眼睛,突然顿住——纽扣的线孔里,缠着根极细的亚麻色头发,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动。
林薇的校服袖口卷得很紧,遮住脚踝的白痕。她把石匣的铜镜碎片用符纸包好,塞进枕套里:“槐精的影子没散干净。地基下的怨魂被惊动了,它们会跟着‘有联系’的人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李彤,“我们四个,还有李彤,都和那些‘记号’沾了边,躲不掉的。”
李彤的手腕缠着纱布,是那天划开的伤口。她把那颗刻着“校”字的蓝布纽扣用红绳串了,戴在脖子上,纽扣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我奶奶说过,沾了‘地脉气’的东西,会认人。我们相当于被这所学校‘标记’了。”
离校的巴士上,没人说话。窗外的老槐树慢慢变小,最后缩成个黑点,像颗埋在土里的痣。我摸着兜里的三颗蓝布纽扣,铁盒硌得掌心发疼——纽扣线孔里的银线还在暗亮,像三根绷紧的弦,一头系着巴士,一头系着那片渐渐远去的校园。
(我家)
到家的当晚,我就听见了“咚咚”声。不是敲门声,是从地板下传来的,像有人用指甲刮水泥地,从客厅到卧室,越来越近。我开灯查看,地板缝里渗出了暗红的液珠,和实验楼的尸水一模一样,液珠里飘着缕黑发,粗硬发黑,是王桂英的头发。
我摸出铁盒里的蓝布纽扣,放在液珠旁。纽扣瞬间亮了,银线像活蛇似的缠上黑发。黑发猛地缩回地板缝,液珠也跟着渗了回去,只留下个浅浅的黑印,像被烟头烫过。
(苏青家)
苏青是第二天中午打的电话,声音抖得不成调。“布偶……布偶在动!”她说她早上醒来,发现布偶从背包里爬了出来,正趴在窗台上,脸对着学校的方向,布偶的嘴角沾着点白灰,和老教工楼墙上的灰一模一样。更吓人的是,布偶的影子在阳光下变成了两个——一个是布偶的,另一个是个小小的人影,正往窗外爬。
“用桃木剪刀!”林薇在电话那头喊,“把布偶的影子钉在墙上,别让它爬出去!”
后来苏青说,她用剪刀把布偶的影子钉在衣柜门上,布偶果然不动了,但衣柜的木板上,慢慢渗出了暗红的液珠,积成个“安”字。
(林薇家)
林薇的情况最糟。她半夜被冻醒,发现房间的温度骤降,窗玻璃上结了层白霜,霜里映着无数根头发,像水草似的缠在一起。她脚踝的白痕开始发烫,像有东西在往皮肤里钻。她摸出枕套里的铜镜碎片,往白痕上按——碎片瞬间变得滚烫,霜里的头发猛地缩成一团,玻璃“咔嚓”裂开了道缝,缝里掉出片槐叶,叶面上的“续”字被霜染得发白。
(李彤家)
李彤没打电话,是发的短信,只有四个字:“它在敲门。”后来她才说,她家的防盗门被敲得“哐哐”响,门外没有影子,只有缕栗棕色的头发从门缝里钻进来,缠在门把手上,发梢垂着片蓝布,布纹和她脖子上的纽扣一模一样。她用剪刀剪断头发,头发瞬间冒了白烟,门缝里却渗出了更多的头发,像潮水似的往屋里涌。最后是脖子上的“校”字纽扣救了她——纽扣突然发烫,头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门缝里只留下个小小的“破”字,是用指甲刻的。
第四天傍晚,我们四个在小区的老槐树下碰了头。没人提“回去”,但眼神里都带着同一个意思。
“我家地板下的‘咚咚’声越来越响了。”我踢了踢地上的槐叶,叶尖沾着点银粉,“它在找‘出口’。”
苏青的布偶被她用红绳捆在了书包里,布偶的头歪着,纽扣眼睛盯着地面:“我妈说要把布偶扔了,可我总觉得……安安的魂还在里面,它在提醒我回去。”
林薇的脚踝白痕又深了些,像块浸了水的纸:“铜镜碎片在发烫,说明离‘地脉气’越近,反应越烈。那所学校是‘源头’,我们躲到哪,那些‘东西’都会跟着来,除非……”
“回去把根拔了。”李彤摸了摸脖子上的蓝布纽扣,纽扣的温度比之前高了些,“我奶奶的日记里有张图,画着学校的地下脉络,说‘聚魂镜’不止一面,校长当年埋了七面,对应校园的七个角落,老教工楼、实验楼、图书馆……我们只找到了实验楼的一面,还有六面没破。”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老槐树的根上,像无数根打结的绳。我摸出兜里的蓝布纽扣,三颗纽扣并排放在地上,线孔对着夕阳,银线在光里亮得刺眼。
“今晚就走。”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决绝,“趁教育局的人还没彻底封校,我们悄悄潜进去,找到剩下的‘聚魂镜’,把地基下的怨魂彻底放出来。”
李彤的手指划过脖子上的纽扣:“我知道有条路能进去——老教工楼后面的排水管道,当年基建队留的,后来被封了,但我奶奶的日记里画了位置。”
我们四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槐叶捡起来,揣进兜里。叶面上的“续”字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个未写完的句号。
当晚十一点,我们在学校后墙会合。李彤果然找到了排水管道,铁盖锈得厉害,我们用林薇的桃木钉撬了半天,才撬开条缝。管道里飘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土腥气,像实验楼地下室的味道。
钻进去时,我回头看了眼校外的路灯,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四个被拉长的惊叹号。管道里很黑,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还有些细碎的响动,像有东西在管道壁上爬,凉飕飕的,擦过我的脚踝。
李彤在前面带路,脖子上的蓝布纽扣亮着微光,像个小小的引路灯。“快到了。”她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前面就是老教工楼的地基下……”
话音未落,管道突然晃了晃,头顶的铁皮“哗啦啦”往下掉。黑暗里,我听见林薇低呼一声:“小心!”
我伸手去抓,却摸到了团软腻的东西——是缕头发,亚麻色的,正缠在我的手腕上,发梢垂着片槐叶,叶面上的“续”字被血染得发黑。
管道外传来了“咚咚”声,不是从地下,是从老教工楼的方向,像有人用锤子砸墙,一下,又一下,震得管道壁都在抖。
我们知道,那些“东西”在等我们。地基下的怨魂,没破的聚魂镜,还有那个藏在图书馆里的“最后一个”,都在这所空荡荡的校园里,等着我们把未完的“结”,一个个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