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引

后颈的痒意越来越清晰,像有根极细的线在慢慢绕。我伸手去抓,指尖却碰着片冰凉的东西——是片槐叶,不知何时落在了衣领里,叶尖沾着点银粉,和老太太鞋底的银珠同色。

林薇已经把书包背好,桃木钉攥在手里:“别碰那叶子。老槐树叶沾了怨气,容易缠人。”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苏青,“你要是怕,就在寝室等着。”

苏青咬了咬唇,把桌上的剪刀塞进兜里:“要走一起走。这老太太看着比李彤瘆人多了,你们俩去我不放心。”

走廊里的声控灯还是坏的,应急灯的光在地上投出三道歪歪扭扭的影子。下楼梯时,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脚步很轻,像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可回头看,只有空荡荡的楼梯,扶手的裂缝里还卡着那缕栗棕色的头发,只是这次没再往外钻,反而缩得更深了。

“李彤的头发在怕。”林薇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说明这老太太的来头,比老槐树下的怨魂还大。”

老教工楼的门虚掩着,铜铃铛的“叮铃”声从里面飘出来,混着股香灰味,闻得人太阳穴发涨。我们推开门时,正好看见那个亚麻色头发的老太太站在二楼楼梯口,背对着我们,手里的铜铃铛正慢慢晃着。

她的灰布衫下摆沾着点黑泥,和老槐树下的泥一模一样,可泥里还混着点红——是朱砂,和墙上黄符的颜色一样。

“你们来了。”老太太突然转过身,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铜铃铛的绳在她手里绕了个圈,“我还以为,得等你们再发现几颗纽扣才肯来。”

她知道纽扣的事?

林薇把桃木钉往身后藏了藏:“您找我们?”

“不找你们,找镯子。”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林薇的书包上,嘴角沾着的香灰动了动,“或者说,找藏镯子的人留下的东西。”她往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指了指,“里面有面镜子,是民国时的老物件,张建军当年用它锁过王桂英的魂。你们上次来,没发现镜子背面的字?”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上次镜子碎了,我们只顾着看镜片里的影子,根本没注意背面。

老太太已经往房间走了,铜铃铛的声在前面引路,每响一声,墙上的黄符就亮一下,朱砂笔画像活了似的,在符纸上慢慢爬。走到房间门口时,她突然停住,回头看苏青:“你兜里的剪刀,是用老桃木做的吧?借我用用。”

苏青犹豫了一下,把剪刀递了过去。老太太接过剪刀,用指尖摸了摸刀刃,突然往门框上划了一下——门框上的旧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木头上刻着个极小的“张”字,和档案库《事故记录》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张建军当年把这楼的门框都刻了字,用来镇怨魂。”老太太的剪刀又划了一下,这次露出的是个“王”字,“但他没想到,王桂英的魂没被镇住,反而把刻字的木头当成了‘家’,藏在了里面。”

她推开门,房间里的碎镜片还在地上,只是中间的位置多了个木框,正是镜子的背面。林薇蹲下身,用手指擦去背面的灰,果然看见上面刻着字,不是“锁魂”的咒,是两句诗:“槐下镯声碎,镜中青丝垂。”

字是用簪子刻的,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的痕,像血。

“是女老师刻的。”林薇的声音发哑,“她当年藏在这楼里,知道张建军用镜子锁魂,就刻了诗提醒后来人。‘青丝垂’指的是王桂英的头发,‘镯声碎’……”

“指的是镯子根本没丢。”老太太突然开口,铜铃铛往镜面上一敲,“王桂英当年把镯子掰成了两半,一半借给女老师,一半藏在了老槐树的树洞里——你们上次埋的,只是女老师还回来的那半。”

这个说法让我后颈的凉意又重了些。我们埋镯子时明明是完整的,难道……

“你们埋的是‘假的’。”老太太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铜铃铛的绳往地上一指,“碎镜片里有片是银做的,被你们当成普通镜片扔了。那片银镜,才是真正的镯心。”

苏青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墙角的碎镜片。那里果然有片镜片和别的不一样,阳光下泛着银光,边缘还沾着点银丝,和我们之前找到的碎屑一模一样。

老太太用剪刀把银镜挑起来,银镜背面刻着个“安”字,是安安的名字。她把银镜放在窗台上,铜铃铛对着银镜晃了晃,银镜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墙上的黄符瞬间暗了下去,朱砂笔画像退潮似的,慢慢缩回符纸里。

“张建军的镇魂符,靠的是镯心的银气。现在银镜亮了,符就没用了。”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银镜上,“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们看银镜的边缘,是不是有个小小的缺口?”

我凑过去看,果然,银镜的右下角缺了一小块,缺口的形状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是被‘它’咬的。”老太太的铜铃铛突然响得急了,“当年张建军锁魂时,楼里还藏着个东西,不是人,也不是怨魂,是‘槐精’——老槐树活了太久,吸了太多怨气,成了精。它当年咬碎了镯心,把王桂英的半魂吸进了树里,所以王桂英的怨气压不住,女老师也一直找不到完整的魂。”

她的话刚落,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老槐树的一根枝桠断了,掉在地上,枝桠上缠着根头发,是浅浅的亚麻色,和老太太的头发一模一样。

老太太的脸色瞬间白了:“它来了。”

我们往窗外看,老槐树下的土堆在慢慢鼓起来,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土堆上的草叶都倒了,往四周爬,草叶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无数条小蛇。

“得把另半块镯心找出来,才能镇住槐精。”老太太把银镜往我手里一塞,“镯心的缺口能引另一半过来,你们去老槐树的树洞里找——记住,只拿银色的东西,别碰树洞里的黑发。”

她推了我们一把,自己却往房间深处退了退,铜铃铛握在手里,铃铛绳缠在了手腕上,像条细细的蛇。

我们跑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站在碎镜片中间,灰布衫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里面的衣服——是件蓝布衫,领口处缝着颗纽扣,和我们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颗纽扣的线孔里,塞着根极细的银线,银线的另一头,隐在她的亚麻色头发里。

老槐树下的土堆已经鼓得很高了,裂缝里钻出根根黑发,像潮水似的往楼门口涌。我们顺着黑发的反方向往树洞里钻,手指刚碰到洞里的土,就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半块银镯子,正好能和手里的银镜拼在一起,缺口严丝合缝。

拼好的瞬间,老槐树下传来“嗷”的一声惨叫,黑发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土堆慢慢塌了下去,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槐精,是个布偶,蓝布做的,缺了个胳膊,正是安安的布偶,只是布偶的肚子上,被人用银线缝了个“张”字。

风突然停了,老教工楼里的铜铃铛声也停了。我们拿着拼好的镯子往回走,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见老太太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手里的铜铃铛掉在了地上,铃铛绳散着,像根断了的头发。

她的亚麻色头发垂在肩上,发梢沾着点银粉,和镯心的颜色一模一样。

“你们走吧。”老太太的声音很轻,“槐精被镇住了,这楼里的怨魂也该散了。”

我们走到楼下时,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还站在窗边,只是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和房间里的影子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墙。

回到寝室,林薇把拼好的镯子放在桌上,镯子内侧的“桂英”二字终于完整了。苏青突然指着镯子的缺口处:“你们看,这里沾着点东西。”

我凑过去看,缺口里嵌着点极细的纤维,不是布,是麻,和老太太灰布衫的料子一模一样。

林薇把纤维拈起来,对着光看了半晌,突然轻声说:“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是谁?”我和苏青同时问。

“档案库的《事故记录》里,除了基建队的人,还有个‘无名氏’,当年在老槐树下被发现,手里攥着半块银镯。”林薇的指尖在镯子上摩挲,“我猜,那是张建军的妻子——她当年没走,而是回来找镯子,被槐精缠上,困在了老教工楼里。她的头发不是亚麻色,是被槐精的怨气染的。”

窗外的老槐树又开始沙沙响,像是有人在点头。我摸了摸后颈,那片槐叶已经不见了,只留下点冰凉的痕,像谁的指尖刚碰过。

桌上的镯子突然“叮”地响了一声,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在动。我低头看,镯子的缺口处,那点麻纤维慢慢融化了,融进银镜里,露出个极小的刻痕,像个“铃”字。

这时,寝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风从门口灌进来,带着股淡淡的香灰味,还有个极轻的铜铃声,从老教工楼的方向飘过来,若有若无。

我突然想起老太太嘴角的香灰——那不是香灰,是槐精的树皮磨成的粉。她根本不是来镇槐精的,是来“喂”它的。

而我们拼好的镯子,或许不是镇邪的法器,是槐精的“食饵”。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窗外的风吹散了。老槐树下的阳光正好,草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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