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灯
脚踝上的黑发勒得生疼,我能感觉到它们正往皮肤里钻,像无数根细针。林薇掏出桃木钉往头发上刺,“滋啦”一声白烟冒起,头发却没断,反而缠得更紧了——这不是普通的怨魂头发,是被李彤用术法“养”过的,带着股刻意催出来的戾气。
“别用硬的!”我突然想起奶奶讲过的旧闻,“老辈人说,缠人的头发若是带着执念,得用‘顺’的法子。”我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又从书包里翻出张空白的符纸,“苏青,你有没开封的丝线?要红色的!”
苏青抖着从针线盒里翻出红线。我点燃符纸,等火苗烧到一半,捏着红线的一头往火里送——红线遇热,立刻散出股淡淡的艾草香。我把发烫的红线往脚踝上的黑发缠去,奇怪的是,这次黑发没再反抗,反而像被吸引似的,慢慢顺着红线往上绕,最后在脚踝处缠成个松散的结。
“这是‘引魂结’。”林薇盯着那个结,眼神亮了些,“用活人的阳气当引,能暂时稳住怨魂的戾气。但我们得快,这结撑不了多久。”
窗外的栀子花香突然淡了。我抬头,看见李彤的剪刀停在半空,女老师正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蓝布,布上绣着朵栀子花——是李彤奶奶当年的遗物。李彤的手抖了抖,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你要找的不是我。”女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扎破了李彤的伪装,“当年把你奶奶推下老槐树的,是张建军自己。他怕你奶奶说出镯子的真相,更怕她带你来认亲。”
李彤猛地后退半步,脸色惨白:“你胡说!我奶奶说是你害了她!”
“她没说谎。”女老师的手抚过蓝布上的栀子花,“我当年藏起来,是为了替你奶奶顶罪。张建军说,只要我留下,就放你奶奶和孩子走。可我没想到……”她的声音哽咽了,“他还是没容下她。”
楼梯口的无头影子突然不滚了。它脖子处的白烟慢慢散了,露出个小小的伤口,伤口里嵌着颗银镯子的碎屑——是王桂英的镯子。原来当年张建军推李彤奶奶下树时,她手里攥着王桂英的镯子,碎屑扎进了旁边孩子的脖子里,这才让孩子的魂一直困在伤口里。
“得用‘唤魂灯’。”林薇突然开口,她从包里翻出三根白蜡烛,用红线缠在一起,“老辈人说,至亲的血能唤回散了的魂。李彤,你愿意吗?”
李彤看着地上的剪刀,又看了看女老师手里的蓝布,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蹲下身,咬破指尖,把血滴在蜡烛芯上。林薇点燃蜡烛,火苗“噗”地跳了一下,变成温暖的橘色。
我们把蜡烛放在楼梯口的影子旁。橘色的光透过烛光,照在影子脖子的伤口上。碎屑慢慢从伤口里钻了出来,跟着烛光往上飘。影子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缕青烟,跟着碎屑往蜡烛的方向去了。
“它要去跟王桂英道歉。”女老师轻声说,“当年它怕疼,咬了王桂英一口,王桂英的怨气里,其实也有这桩小事。”
这时,寝室里的吊扇突然停了。墙上的五片影子慢慢变回四片,最边上那片“头发影”散了,桌上的三颗纽扣“咔哒”一声,线孔里的头发都松开了,露出里面的银镯子碎屑和安安的牙——它们不再是“饵”,而是串起真相的珠子。
李彤捡起地上的剪刀,剪断了缠在老槐树上的栗棕色头发。头发落在地上,慢慢变成了灰。女老师的身影也开始透明,她最后看了我们一眼,手里的蓝布飘了起来,正好落在李彤怀里。
“镯子在老槐树的树洞里。”女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轻,“替我还给王桂英。还有……告诉安安,妈妈没丢下他。”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时,老槐树下的土堆突然动了动。我们跑过去,看见树洞里露出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两只银镯子,内侧都刻着“桂英”二字。匣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王桂英写的:“镯子赠秀莲(女老师的名字),盼她护好安安,也护好张家的孩子——毕竟,孩子没错。”
原来王桂英当年根本没丢镯子,是故意借给女老师的。她知道张建军的心思,想让女老师带着镯子远走,既能护着安安,也能护着张建军那无辜的孩子。
我们把两只镯子埋回老槐树下,又在旁边挖了个小坑,把安安的布偶放了进去。苏青摘了朵栀子花放在布偶旁边,花瓣上的露水落在布偶的纽扣眼睛上,像滴眼泪。
回到寝室时,阳光正好照在桌上。三颗蓝布纽扣并排躺着,线孔里的头发都不见了,只留下淡淡的布纹,像从未被人动过。
林薇把《县志》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其实最该被感谢的,是王桂英。她的‘怨气’,从来不是恨,是想护着所有人的善意。”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点头。风里带着栀子花香,这次不浓,淡淡的,像句温柔的告别。
只是我总觉得,桌角的阴影里,好像还藏着一缕极细的头发,正随着风,轻轻晃着。或许,有些故事,本就该留些小小的尾巴,让后来人知道,曾有群温柔的魂,在老槐树下,等了很多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