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结阵
纽扣动的那一下很轻,像被风拂过的尘埃。但我看得真切——是最开始从枯叶里捡的那颗,线孔里的栗棕色头发突然蜷了蜷,把缠在上面的银丝绞成了个死结。
林薇的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没去碰纽扣:“这不是风。”她抬头看窗,阳光正好斜斜切过窗沿,把老槐树的影子钉在地上,“影子没动,风就没进来。”
苏青突然往我身后缩了缩,声音发颤:“你们听……楼底下是不是有声音?”
我屏住呼吸。果然,楼下传来“沙沙”的响,像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走,从走廊这头到那头,反复地来,反复地去。那声音里还混着点别的——是线轴转动的“咕噜”声,很轻,却像钻子似的往耳朵里钻。
“是宿管阿姨?”苏青的手攥紧了我的胳膊,“她不是……”
“不是她。”林薇突然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宿管阿姨的断手缠着布,拖不动东西。而且这声音……是从楼梯口来的,不是走廊。”
我们三个贴着墙往楼梯口挪。声控灯没亮,只有应急灯在尽头投下片惨白的光,把楼梯扶手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悬着的绳。走到拐角时,那“沙沙”声突然停了。
应急灯的光里,飘着缕头发。
是栗棕色的,从楼梯扶手的裂缝里钻出来,垂在半空,发梢沾着点灰,正随着我们的呼吸轻轻动。我顺着头发往上看,扶手的裂缝里还卡着点东西——是段蓝布,布纹和纽扣上的一模一样,边缘缠着圈红线,线的另一头,隐在裂缝深处。
“这扶手是老教工楼拆下来的。”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去年寝室翻新,宿管阿姨说‘废物利用’,把老楼的旧扶手装在了我们楼。”
这个细节像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堵在喉咙里的东西。我想起老教工楼门垫上的“镯”字划痕,想起女老师藏在树洞里的布偶,想起李彤枕头下的纽扣——所有线索,好像都被这根头发串在了一起。
“李彤不是在引我们找真相。”我突然开口,指尖冰凉,“她是在……结阵。”
第一个疑点:寝室门垫的发丝、枯叶里的纽扣、枕头下的“安”字,位置太巧了——门垫对着老教工楼,枯叶在窗台(正对着老槐树),枕头在靠窗的床(能看见楼梯口)。这三个点连成线,正好把寝室框在中间。
第二个疑点:李彤的栗棕色头发。我们一直以为是她自己的,可刚才在阳光下,那发丝上缠着的棉线是寝室床品的料子,缠着的银丝是银镯子的碎屑,甚至还沾着点老槐树的腐叶味——这不是一根头发,是无数根头发绞在一起的“线”。
“她在用头发当线,把老教工楼、老槐树、我们寝室……连起来。”林薇的声音发颤,她指着楼梯扶手的裂缝,“这扶手是‘轴’,头发是‘线’,我们三个,是她要‘锁’在阵里的人。”
话音刚落,楼下的“沙沙”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像是就在楼梯口。应急灯突然闪了闪,光里映出个影子,正慢慢往上爬。
是个小小的影子,像个孩子,爬得极慢,手和脚都贴着楼梯,指甲在水泥地上刮出“滋滋”的响。
“是安安?”苏青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是。”我盯着影子的头——那影子没有头,脖子处是平的,像被人齐根砍断了。爬的时候,脖子的位置总往地上蹭,留下道细细的血痕,血痕里还缠着点头发,是黑色的,很短,像个男孩的头发。
是档案库照片里,那对失踪父子中的孩子。
影子爬到三楼拐角时,突然停了。应急灯的光正好照在它的脖子处,我看见那里缠着圈红线,线的另一头,从楼梯扶手的裂缝里垂下来,和我们看见的那缕栗棕色头发缠在了一起。
“李彤要锁的不是我们。”林薇突然拽着我们往寝室退,“是这些失踪的魂。她想把老槐树下的怨气都引到我们楼,用我们三个的阳气当‘饵’,逼它们现形。”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寝室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我们三个同时回头,浑身的血都凉了——
寝室里的吊扇不知何时转了起来。扇叶上的灰被吹得往下掉,在地上积成小小的堆。墙上的影子又变成了五片,最边上那片“细得像头发”的影子,正慢慢往下垂,这次不是要碰林薇的肩膀,是要碰桌上的三颗蓝布纽扣。
更可怕的是桌上的纽扣。三颗纽扣不知何时滚到了一起,线孔对着线孔,里面的头发缠成了个小小的“结”,结的中间,还嵌着点东西——是粒极小的牙齿,很小,齿缝里沾着点蓝布丝,和宿管阿姨断手上缠着的线一模一样。
是宿管阿姨的牙?
不对。宿管阿姨的牙是齐的,这颗牙是尖的,像个孩子的犬齿。
“是安安的牙。”林薇突然开口,她的目光落在吊扇的影子上,“李彤不是要‘锁’魂,是要‘唤’魂——用安安的牙当‘引’,把他母亲的魂从老教工楼引出来。”
可女老师的魂出来了,又要做什么?
应急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楼梯口的“滋滋”声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往寝室门口爬,带着股冷意,把周围的空气都冻得发僵。吊扇还在转,扇叶的影子在墙上晃悠,像无数条扭动的蛇。
“咚。”
桌上的纽扣突然掉了一颗,滚到了门口。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三颗纽扣在门口排成了个小小的三角形,线孔里的头发都伸了出来,像无数条细蛇,往楼梯口的方向爬,正好把爬上来的影子围在了中间。
“她在逼女老师现身。”林薇的声音发哑,她往窗边退了半步,“女老师的魂附在蓝布衫上,怕的不是阳气,是安安的东西。李彤用安安的牙当引,用头发当网,就是要逼她出来,问清楚当年的事。”
可当年的事,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张建军诬陷王桂英,关起女老师,害了李姓炊事员……
“不。”我突然想起老教工楼门后的无头蓝布衫,想起女老师领口的声音,“女老师当年不是被关起来的,是她自己藏起来的。她藏起来,是为了保护一个人——不是安安,是张建军的孩子。”
《县志》里写“张氏妇携子迁走”,可没说迁走的是哪个孩子。如果张建军的妻子迁走的,是女老师的孩子呢?女老师为了换孩子活命,故意留在老教工楼,被张建军当成了“替罪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口突然传来“嗷”的一声惨叫。
是那个无头的孩子影子发出的。它被纽扣里的头发缠住了,越缠越紧,身体在地上打着滚,脖子的位置冒起白烟,像要被烧化了。
与此同时,寝室的窗户“哐当”一声被风吹开。风从窗外灌进来,带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还有个极轻的声音,像个女人在哭,又像个女人在笑。
我往窗外看,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有头,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攥着颗蓝布纽扣,正慢慢往我们楼的方向看。
是女老师!
她的身后,还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女孩,栗棕色的头发垂到腰际,正伸手去拉女老师的胳膊。
是李彤!
可李彤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手里攥着把剪刀,刀尖对着女老师的后心。
更大的危机:李彤根本不是为了找奶奶的下落。她是张建军的后人——当年“携子迁走”的张氏妇,带走的是张建军的孩子,也就是李彤的奶奶。李彤来老教工楼,是为了斩草除根,把知道当年真相的女老师的魂彻底打散。
她之前做的所有事——缠头发、藏布偶、结阵,都是为了引女老师现身。我们三个,不过是她用来“逼魂”的工具。
吊扇的影子突然往桌上的纽扣扑去。我看见最边上那片“头发影”里,藏着把极小的剪刀影,正对着纽扣里的头发剪去。
李彤要剪断头发,让女老师的魂失去“牵绊”,彻底消散。
“阻止她!”林薇突然拽着我往门口冲。可我们刚跑到门口,就被地上的头发缠住了脚踝——不是栗棕色的,是黑色的,很短,像那个无头孩子的头发。
影子在地上滚得更厉害了,脖子处的白烟越来越浓。女老师在楼下看着,手里的纽扣突然掉在了地上,滚进了老槐树的土里。
李彤的剪刀,离女老师的后心只有一寸了。
吊扇的影子,离桌上的纽扣只有一寸了。
而我们的脚踝,被头发缠得越来越紧,骨头都快被勒碎了。
风里的栀子花香,浓得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