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的尽头

栀子花香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太阳穴。我捏着纽扣的指尖瞬间冰凉——这香味太浓了,浓得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根本不是李彤平时那点若有若无的味道。

“这纽扣……”林薇的目光落在我手背上,突然顿住,声音发颤,“你看线孔里的银丝。”

我把纽扣凑到眼前,借着阳光仔细看。那银丝不是碎渣,是根完整的细线,一端缠在苏青的头发上,另一端……竟系着半根更细的发丝,颜色很浅,是那种染过的栗棕色。

是李彤的头发。

苏青突然“啊”地低呼一声,退了半步:“昨晚……昨晚寝室门垫上的发丝,刚开始我以为是黑色的,可后来看,好像有点发棕……”

这个细节像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堵在喉咙里的东西。我想起李彤后颈那根“粗硬发黑”的头发——如果那根本不是王桂英的,而是有人故意缠上去的呢?缠头发的人,甚至可能不是宿管阿姨。

“我们被骗了。”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宿管阿姨只是颗棋子。”

我们转身往老教工楼跑时,阳光突然暗了下来。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条活的蛇,慢慢往楼门口爬。楼里传来“咚、咚”的声音,不是王桂英的脑袋,是有人在楼上跳,木地板被踩得“咯吱”响,每响一声,楼梯间的声控灯就灭一盏。

跑到二楼时,最里面的房间门紧闭着。门缝里渗出点暗红色的水,顺着瓷砖缝往楼梯口流,水里还飘着根头发,栗棕色的。

林薇用桃木钉撬门锁,手刚碰到门板,就被烫得缩了回来——门板是热的,像被火烤过。门里传来“滋滋”的响,还有股焦糊味,混着栀子花香,闻得人头晕。

“里面有火?”苏青拽着我的胳膊往后拉,“李彤会不会在里面?”

“不是火。”我盯着门缝里的水痕,那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映出天花板的影子——天花板上挂着个东西,长长的,像条绳子,正慢慢往下垂。

是头发。栗棕色的头发,从天花板的裂缝里钻出来,一缕缕往下掉,落在水里,像活的水草。

林薇突然用肩膀去撞门。“砰”的一声,门开了。

我们都愣在原地。

房间里没有火,只有那面镜子还挂在门后,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老槐树下的坑,是天花板。天花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栗棕色的头发像瀑布似的往下涌,在地上积成厚厚的一层,正慢慢往我们脚边爬。

镜子前站着个穿白衬衫的人,是李彤。

她背对着我们,后颈光秃秃的,没有那根粗硬的黑发。她的头发很长,栗棕色的,垂到腰际,发梢沾着暗红色的水,正一滴一滴往地上掉。

而她的手里,攥着把剪刀。

“你们终于来了。”李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她慢慢转过身。

我胃里一阵翻搅。

她的脸是完好的,可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她的嘴角咧开一个极深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最可怕的是她的脖子——不是被拽掉了,是被头发勒得变了形,皮肤像泡发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破。

“宿管阿姨说的‘孩子脑袋’,”林薇的声音发僵,她指着李彤的肩膀,“根本不是安安。”

李彤的左肩上,搭着个小小的脑袋,头发是黑色的,很短,像个男孩。那脑袋闭着眼睛,嘴角却留着丝暗红的痕,像是刚啃过什么东西。

是档案库里照片里,基建队十二个人中,那个带孩子上工的年轻男人的孩子。当年失踪的三个人里,有一对是父子。

“他饿了。”李彤把剪刀举起来,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头发说,要喂饱他,才能找到妈妈。”

我突然明白过来所有伏笔——

寝室门垫上的“新鲜划痕”不是王桂英刻的,是李彤用指甲划的,她故意嵌进自己的头发,引我们注意;门板里的发丝会“抽出来”,不是风刮的,是被李彤藏在门后的头发“拉”出来的;苏青看见的“矮的,头歪歪的”影子,不是王桂英的,是这个男孩的脑袋,被李彤的头发缠着,藏在树影里。

宿管阿姨根本不是被李彤的指甲划伤的,是被这个男孩的脑袋咬的——他的嘴角还留着血痕;枯叶里的蓝布纽扣不是宿管阿姨留的,是李彤放的,她故意沾上司务长的线,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宿管阿姨;老教工楼门口的“白衬衫影子”步伐怪异,不是被人“提着后领”,是因为李彤的脚被自己的头发缠住了,那些头发从地板缝里钻出来,紧紧捆着她的脚踝。

甚至连宿管阿姨都是被利用的——李彤知道她是张建军的后人,故意用安安的布偶和“孩子脑袋”吓唬她,逼她说出当年的事,这样我们就会以为找到真凶,放松警惕。

而李彤后颈那根“粗硬发黑”的头发,根本不是王桂英的,是这个男孩的父亲的。当年他父亲被张建军推下坑时,手里攥着自己的头发,后来头发缠上了同样被困在树下的李彤,慢慢钻进了她的后颈。

“王桂英的怨气早就散了。”林薇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她盯着李彤手里的剪刀,“缠人的从来不是她的头发,是这些年困在老槐树下的‘失踪者’的头发——他们的执念不是找凶手,是找替身。”

李彤的眼睛突然动了动,浑浊的白眼里映出我们的影子。她肩膀上的男孩脑袋也睁开了眼睛,眼珠是黑色的,却没有焦点,直勾勾地盯着苏青。

“她的头发软,”李彤的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脖子,血顺着刀尖往下滴,落在地上的黑发里,“适合当妈妈。”

地上的黑发突然疯了似的往苏青脚边涌。苏青吓得尖叫,转身就往门口跑,可刚跑到楼梯口,就被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栗棕色头发缠住了脚踝。

“抓住她!”李彤的声音变得尖利,她肩膀上的男孩脑袋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牙,“头发要新的身体!”

我突然想起林薇说过的“影子会偷人”。昨晚吊扇映出的“五片扇叶”,最边上那片“细得像头发”的影子,根本不是扇叶,是李彤的头发,从通风口钻进来,悄悄缠上了离吊扇最近的林薇。

林薇猛地拽出桃木钉,往苏青脚踝上的头发刺去。桃木钉刚碰到头发,就听见“滋啦”一声,头发冒起白烟,苏青趁机挣脱,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你们跑不掉的。”李彤的脖子上裂出更大的口子,她的头发从裂缝里钻出来,像无数条小蛇,往我们这边爬,“老槐树下的坑,还能埋很多人……”

她肩膀上的男孩脑袋突然跳下来,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我的脚边。他张开嘴,露出沾着血的牙,往我的脚踝咬来。

我抬脚去踹,却被地上的黑发缠住了小腿。那些头发越缠越紧,勒得骨头都疼,我能感觉到它们正往皮肤里钻,像要把我的血吸干净。

林薇突然把银镯子扔了过来。镯子砸在男孩脑袋上,发出“当”的一声,男孩脑袋像被烫到似的,滚回李彤脚边,发出“呜呜”的哭声。

“头发怕阳气重的东西!”林薇的声音里带着急,她的胳膊也被栗棕色的头发缠住了,“用剪刀!剪头发!”

我摸出兜里的剪刀——是昨晚林薇用来挑枯叶的那把。剪刀刚碰到缠在小腿上的黑发,头发就“滋啦”一声断了,断口处冒着白烟。

李彤发出一声惨叫。她的头发开始往回缩,像潮水似的退向天花板的裂缝。她肩膀上的男孩脑袋也被头发拖着,慢慢往裂缝里钻。

“我不想困在这里……”李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消失,“头发说……只要找到替身……就能出去……”

她最后看了我们一眼,浑浊的白眼里流下两行血泪。接着,她的身体彻底消失在头发里,天花板的裂缝慢慢合上,只剩下地上那滩暗红色的水,还在慢慢往瓷砖缝里渗。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镜子里映出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我们三个狼狈的影子。

苏青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结束了?”

林薇没说话,她蹲下身,看着地上残留的几根栗棕色头发。那些头发在慢慢变黑,最后变成了和老槐树下的泥土一样的颜色。

我突然想起档案库照片里的基建队十二个人。除了那对父子,还有一个失踪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就听见楼下传来“咚”的一声。

是老教工楼的门被风吹得关上了。门轴转动时,我好像看见门后闪过一个影子,穿蓝布衫,没有头。

而门垫上,不知何时多了颗蓝布纽扣,和我们找到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这颗纽扣上,缠着根极细的栗棕色头发。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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