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散的余影

老教工楼的门在身后关上时,门轴发出一声闷响,像极了昨晚那声“吱呀”的回音。苏青攥着我的胳膊,指腹还带着凉意:“刚才……宿管阿姨最后看我们的眼神,好像有话没说。”

林薇正用纸巾擦银镯子上的指纹,闻言顿了顿:“她想说的,或许和李彤有关。”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地上,老槐树的叶影晃悠悠扫过脚背,我却突然觉得后颈有点痒——像有头发丝在扫。抬手一摸,什么都没有,只有冷汗浸得衣领发潮。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放慢脚步,声音压得很低,“昨晚那孩子脑袋消失得太巧了?正好在我们戳破宿管阿姨的谎话之后。”

苏青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是……它没走?”

“或者说,它不是被王桂英的怨气引来的。”林薇突然停在老槐树下,抬头看树杈。最高的那根枝桠上,挂着片蓝布,风一吹,布片翻卷,露出里面沾着的半根线——和宿管阿姨衬衫上的线一模一样,“宿管阿姨说‘孩子脑袋在屋里’,更像在故意引我们盯着影子。”

我突然想起昨晚房间里的灯光——那盏应急灯的光很暗,只能照亮桌子周围,墙角本就该是黑的。所谓“影子里的孩子”,或许根本不是真的。

“她在转移注意力。”我蹲下身,手指拂过坑边的黑泥。泥土里混着点细碎的布屑,不是蓝布,是白的,像从衬衫上撕下来的,“她怕我们发现李彤的下落。”

林薇的指尖在银镯子内侧摩挲:“王桂英的执念是真相,那谁的执念是孩子?”

这个问题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脑子里。档案库的《事故记录》里只写了“三人失踪”,没说失踪的是大人还是孩子。基建队的十二个人里,会不会有带孩子来的?

“老教工楼以前是家属院。”苏青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飘,“我奶奶说过,文革前这里住过个女老师,丈夫是基建队的,后来丈夫失踪,她带着孩子在楼里住了半年,再后来……母子俩也不见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老教工楼的二楼窗户。窗玻璃上蒙着层灰,却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个模糊的轮廓,像个小小的人影,正扒着窗框往下看。

“那孩子的脑袋,”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哑,“可能根本不是‘无颈人’,是当年失踪的孩子自己的。”

如果宿管阿姨是张建军的后人,她守着老槐树,恐怕不只是为了镯子。张建军当年埋在树下的,或许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比如,被他害死的那对母子的遗骸。

我们往老教工楼走时,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自己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上的灰被踩出一串脚印,很小,是孩子的鞋印,一直延伸到二楼。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门还开着。昨晚我们没注意到,门后挂着面镜子,镜子蒙着层黑布。林薇伸手扯下黑布,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房间,是老槐树下的坑——坑底躺着个小小的布偶,蓝布做的,缺了个胳膊,纽扣眼睛掉了一颗,露出里面的棉絮。

布偶的脖子上,系着根银链子,链子上挂着个极小的银锁片,上面刻着个“安”字。

“是那个女老师的孩子。”苏青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奶奶说,那孩子小名叫安安。”

镜子里的布偶突然动了动,缺了的胳膊处慢慢伸出根头发,粗硬发黑,是王桂英的头发。头发缠住布偶的腰,把它往坑外拖。

这时,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踢翻了什么东西。我们跑下楼,看见宿管阿姨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把铁锹,铁锹上沾着黑泥和碎骨。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却很亮,像淬了毒的针:“你们不该来的。”

“张建军当年不仅诬陷了王桂英,还杀了那对母子,对不对?”林薇把银镯子举起来,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守在这里,是怕有人发现他们的遗骸,扒出张建军的罪证。”

宿管阿姨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是又怎样?那女人发现了他偷镯子、害王桂英的事,不杀她,难道等着她去揭发?那孩子……那孩子看见了……”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捂住脖子,脸涨得通红。我们看见她的后颈慢慢爬上来根头发,粗硬发黑,是王桂英的头发。头发越缠越紧,她的舌头伸出来,眼睛瞪得老大。

“王桂英的头发,”我突然明白过来,“不是只缠害过她的人。”

它缠的是所有藏着秘密、沾着血腥的人。

宿管阿姨倒在地上时,手里的铁锹掉了,露出下面的东西——是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半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抱着孩子,女人的脸被划烂了,孩子的脸却很清晰,脖子上戴着个银锁片,正是镜子里那个“安”字锁。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字:“建军,若我和安安出事,必是张建军所害。”

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林薇把照片放进木盒,又把银镯子放进去:“王桂英引我们找到真相,安安的布偶引我们找到证据。现在,该让他们安息了。”

我们把木盒埋回老槐树下的坑里时,风突然停了。老槐树的叶子不再“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坑上,暖洋洋的。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老教工楼。二楼的窗户里,那个小小的人影不见了。镜子里的坑底,布偶的纽扣眼睛似乎重新亮了起来。

只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宿管阿姨说“那孩子看见了”,看见的是张建军害他母亲,还是……看见的是别的?

还有李彤。她后颈的头发是谁的?如果不是王桂英的,那会是谁的?

这些问题像团雾,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直到走出老教工楼很远,我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颗东西——是昨晚从枯叶里掉出来的那颗蓝布纽扣。

纽扣背面的线孔里,除了苏青的头发,还有半根极细的银丝,和银镯子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而纽扣的正面,沾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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