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颈人

黑暗是有重量的。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股冷腥味——是老槐树根腐烂的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奶腥气。

“咚……咚……”

王桂英的脑袋还在砸地,声音却变了。不再是沉闷的“咚咚”声,而是带着种脆响,像……像骨头撞在瓷砖上。我突然想起这老教工楼的走廊,当年铺的就是白瓷砖,后来基建队改造时撬了一半,露出底下的水泥地。

“别踩瓷砖缝。”林薇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凉得像块冰,“瓷砖缝里有东西。”

我刚要抬脚,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是头发,是软的,带着点温乎气,像根细胳膊。我猛地低头,黑暗里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东西正往上爬,指尖都快碰到我膝盖了——那指尖是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和刚才扒门框的手指一模一样。

“是失踪的孩子……”苏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突然尖叫,“它抓我头发!”

我伸手去拽,却摸到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粗硬,带着股土腥味。这不是苏青的头发——苏青是细软的黄发。这是……王桂英的头发!可它怎么会缠在苏青头上?

“用桃木钉!”林薇的声音里带着急,我摸到她塞过来的东西,是根削尖的桃木钉,木茬扎得手心疼。我闭着眼往苏青头上戳,桃木钉刚碰到那缕头发,就听见“滋啦”一声,像烧着了的头发,一股焦糊味飘过来。

苏青猛地挣脱,抱着头喘粗气。我趁机踹开缠在脚踝上的“胳膊”,那东西落地时发出“啪嗒”一声,像根断了的芦苇。

“咚——”

王桂英的脑袋砸到了我脚边。

我能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透过鞋底传上来,还有头发扫过脚踝的痒意。我不敢动,直到林薇拽着我往旁边扑——我们刚躲开,那脑袋就“咚”地砸在刚才我站的地方,瓷砖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点暗红色的水。

“它在找脖子。”林薇的声音压得极低,“老辈人说,横死的人要是没了身子,就会用活人的脖子凑。”

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刚才苏青说看见树影里有个“矮的,头歪歪的,像没脖子”——那不是藏着东西,是王桂英的脑袋找到了“身子”?

“咔哒……咔哒……”

最里面的房间门在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拧锁,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那银光又亮起来了,从门缝里漏出来,照得地上的头发丝都泛着冷光。

“镯子在引它过去。”林薇突然拽着我往房间门跑,“宿管阿姨在里面!她在敲暗号!”

我才反应过来,那“咔哒”声不是刮门,是敲——三短,两长,三短。是我们之前约定的紧急暗号。宿管阿姨真的在里面!

王桂英的脑袋在后面“咚、咚”地追,声音越来越近。林薇用桃木钉去撬门锁,木钉撞在铁锁上,发出“当当”的脆响。就在锁舌快要弹开时,我突然闻到股栀子花香——是李彤的香水味,比刚才浓多了,浓得发腻,还混着股血腥味。

“小心!”我拽了林薇一把。

一道白影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正好砸在我们刚才站的地方。是李彤!她还穿着白衬衫,可脖子处空荡荡的,头不见了。后颈的伤口处缠着圈头发,粗硬发黑,正是王桂英的——那头发把她的头拽掉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十根手指都反折着,指甲缝里全是血,正一下一下往地上抠,像是在找自己的头。

“她的头……”苏青指着李彤的肩膀,我顺着看过去,差点吐出来。

李彤的左肩上,顶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个脑袋,五官模糊,只有眼窝是两个黑洞。但那不是李彤的头——那脑袋太小了,像个三四岁的孩子,脖子处平平整整的,正是刚才苏青看见的“无颈人”!

“王桂英的脑袋找到了孩子的身子……”林薇的声音发颤,“现在它要找成人的身子了!”

那孩子脑袋突然转过来,黑洞洞的眼窝对着我们。李彤的手猛地抬起,指甲直刺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瞬间涌出来。

“血!”林薇突然喊,“它怕血!”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地上的头发丝都在往后缩,王桂英的脑袋也“咚”地往后退了半米,眼窝里流出的黑血冒着白烟。那孩子脑袋发出一声尖叫,像猫被踩了尾巴,李彤的手也停住了。

林薇趁机用桃木钉撬开了门锁。门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黑漆漆的,只有银镯子在正中间的桌子上亮着,镯子上缠着根头发,头发的另一头系着颗蓝布纽扣——和我们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这颗纽扣上,沾着点暗红的血。

桌子底下,蜷缩着一个人。是宿管阿姨!她的断手处缠着布,布上全是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指缝里漏出点黄纸的边。

“快……拿镯子……”宿管阿姨的声音气若游丝,“它怕镯子上的……阳气……”

我刚要去拿镯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王桂英的脑袋砸在了门框上,瓷砖碎了一地。那孩子脑袋顶着李彤的身子,正一步一步往屋里走,李彤的手指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每走一步,那血痕就往我们这边延伸一点。

“来不及了!”林薇把糯米往门口一撒,糯米粒落在地上,“滋滋”地冒白烟,那孩子脑袋的脚步顿了顿。她拽着宿管阿姨往里面拖,我抓起桌子上的银镯子,刚碰到镯子,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镯子是冰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镯子上的头发突然动了,不是往回缩,是往我手腕上缠。我想扔,却发现手指被粘住了,根本松不开。

“它要缠上你!”宿管阿姨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撞在墙上,镯子磕在砖头上,发出“当”的一声。缠在手腕上的头发松了点,我趁机用桃木钉去挑,桃木钉刚碰到头发,就听见“嗷”的一声惨叫。

是王桂英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王桂英的脑袋在地上打着滚,眼窝里的黑血喷了出来,溅在墙上,留下一个个黑印。那孩子脑袋也发出尖叫,顶着李彤的身子往后退,退到走廊里时,突然“啪嗒”一声,孩子脑袋掉了下来,滚到王桂英的脑袋旁边。

两个脑袋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

接着,走廊里传来“滋啦”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燃烧。我看见那两个脑袋在冒白烟,头发一卷一卷地缩起来,最后化成一滩黑灰,被从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吹散了。

李彤的身子还立在走廊里,白衬衫上全是血。她的手慢慢垂下来,指尖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圈。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只有宿管阿姨的喘气声,还有银镯子在我手里发出的“嗡嗡”声——那声音很轻,像有人在哭。

我低头看镯子,上面的头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镯子内侧刻着两个字,很小,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是“桂英”。

原来这镯子,本来就是王桂英的。

宿管阿姨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指缝里的黄纸掉了出来,是张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三十七年,赠桂英。”

“是我奶奶……”宿管阿姨的声音里带着泪,“当年诬陷她的,是基建队的队长……他想要这镯子,就说我奶奶偷的……后来奶奶被打死,他把镯子藏在老槐树下,想等风头过了再拿……可他没等到,文革时被斗死了,尸体就埋在老槐树下……”

我突然明白过来。老槐树下的怨气,不止王桂英的,还有那个队长的。王桂英的头发缠人,是想找当年害她的人;队长的怨气藏在树影里,是想守着镯子。而那些失踪的人,是被两股怨气缠上,困在了树下。

宿管阿姨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指着我的胳膊。我低头一看,刚才被李彤划伤的地方,伤口周围的皮肤正慢慢变黑,像有什么东西在往肉里钻。

“是尸气……”宿管阿姨的脸瞬间白了,“李彤的身子被那东西缠太久,已经……”

话没说完,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

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穿蓝布衫,和宿管阿姨的一模一样。但她没有头。

脖子处空荡荡的,伤口处缠着圈头发,粗硬发黑,正慢慢往下垂,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肩膀。

而她的手里,攥着颗蓝布纽扣。和我们找到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这颗纽扣上,沾着半根手指。

是宿管阿姨的断指。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