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

黑暗是从眼睛里开始蔓延的。

张萌感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指尖却最先察觉到不对劲——触到的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黏腻的、带着湿土腥气的东西。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糊着层暗红,抬手去擦,指腹摸到的是半干的血,混着几根缠在睫毛上的黑毛。

寝室里的灯还没亮,只有窗外透进的灰白天光,却被密密麻麻的影子割得支离破碎。那些涌进来的人影还站在原地,姿势僵硬得像被钉在了地上,手里的干瘪眼球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自掏出的东西——老师手里攥着半截粉笔,学生握着卷成筒的课本,宿管阿姨的指缝里夹着串生锈的钥匙——全都死死抵在自己的眼窝上,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挖出来。

“嗬……嗬……”

压抑的喘息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骨头摩擦的“咯吱”响。张萌看见斜对面的数学老师,那个总爱用戒尺敲讲台的老头,正用粉笔头的棱角戳自己的眼角,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他胸前的校徽上,把“为人师表”四个字泡得发涨。而他的另一只手,正伸过来,指甲缝里的血蹭在张萌的手背上,黏得像未干的胶水。

“不……”张萌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了。低头一看,床底下的手又伸了出来,这次不止一只——十几只手从地板缝里钻出来,指甲泛着青黑,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小腿,甚至顺着裤管往上爬,冰凉的触感像蛇鳞擦过皮肤。她能看见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和她妈那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只是镯子上缠着的红绳,已经被黑血浸成了紫黑色。

“萌萌……”那只戴银镯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声音是她妈惯用的温柔语调,“妈带你回家……把眼睛闭上,就不疼了……”

张萌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怕,是因为那声音太像了——像她妈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别怕”时的语气。她几乎要闭上眼睛,却被一道尖锐的疼刺醒——苏青不知何时爬了过来,手里的桃木钉狠狠扎在那只戴银镯的手上。

“别信!”苏青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嘴角还挂着血,“这东西能仿声音!你看它的指甲!”

张萌猛地低头。那只手的指甲盖泛着青灰,指尖却沾着点新鲜的泥土——和老槐树下的湿泥一模一样。而银镯子的缝隙里,卡着一小片蓝布碎角,和那些蓝布衫影子身上的布料,是同一种褪色的蓝。

“砰!”

一声闷响从李彤那边传来。张萌抬头,看见李彤正被两个学生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是昨晚走廊里那个“悬空的学姐”,她的校服后颈已经裂开了个大口子,露出的脊椎骨上缠着几圈黑毛。而李彤的脸正被按在地板上,鼻尖蹭着那些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黑毛,她的后颈处,那道浅灰的指印又变成了青黑色,并且在慢慢往下爬,像条活的虫子,正往她的后心钻。

“救……救我……”李彤的声音从地板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它要钻进来了……它说我的眼睛……比张萌的好用……”

林薇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贴着张皱巴巴的符纸。她跑到李彤身边,一脚踹开那个学姐,将陶罐猛地扣在李彤的后颈上。

“滋——”

像是热油浇在了冰上,陶罐底瞬间冒出白烟,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人的声音,是像指甲刮过玻璃的锐响。李彤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后颈的青黑指印在陶罐底下翻滚,像有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这是‘锁怨罐’,”林薇的手死死按着陶罐,指节泛白,“我昨晚临时制的,能暂时锁住阴气,但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那些站着的人影突然动了。他们不再用东西戳自己的眼窝,而是齐刷刷地转向张萌,空洞的眼窝里淌着血,一步步围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宿管阿姨,她的钥匙串还挂在手腕上,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慢慢抠着自己的眼角,血珠滴在钥匙上,把铁锈染成了暗红。

“眼睛……”宿管阿姨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你的眼睛……能看见……给我们……”

张萌的后背抵到了墙角,墙皮上的抓痕硌得她生疼。她能闻到那些人影身上的味道——腐土味、血腥味,还有种熟悉的霉味,和302寝室墙角那片水渍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的视线突然清晰了一瞬,看见每个人影的眼窝里,都嵌着一小片蓝布碎角,像是用布把眼睛给缝住了。

“老教工楼……”苏青突然拽了张萌一把,声音发颤,“档案库……那里有记录……这学校建校时……不是挖了乱葬岗……是……”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宿管阿姨的手已经伸到了张萌眼前。那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绊倒她的那根稻草,指尖离张萌的眼睛只有半寸,带着湿冷的风。

张萌闭上眼的瞬间,听见了“咔嚓”一声。

不是她的眼睛被挖掉了,是宿管阿姨的手腕断了。断口处没有血,只有密密麻麻的黑毛涌出来,像无数条小蛇,顺着张萌的胳膊往上爬。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林薇正用一把生锈的剪刀,死死插在宿管阿姨的手腕里。而林薇的另一只手,正被李彤拉着——李彤的眼睛里恢复了清明,只是后颈的陶罐还在冒着白烟,她的手指指向窗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张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老槐树下的大坑里,那些蓝布衫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那个没有头的影子还站在坑里,脖颈处的断口正汩汩地往外冒黑血,而它的双手,捧着的不再是眼球。

是一堆湿漉漉的、还带着血丝的头发。

那些头发里,缠着个小小的银锁——和张萌小时候戴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风从碎掉的窗玻璃里钻进来,吹得那些头发轻轻晃。张萌突然想起,昨晚李彤被上身时,反复念叨的不是“她的眼睛在土里”,而是“她的眼睛……在头发里……”

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动了动。

不是被风吹的。

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头发里钻出来,冰凉的,带着湿土的腥气,慢慢爬向她的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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