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落在桂树上
【人物表】
张桂源:二十二岁,新闻学院大四,西南山区考出来的“穷状元”,助学金与打工双线并行。自卑、口拙、口是心非,却把陈奕恒的名字悄悄写满了一整本速写本。
陈奕恒:二十一岁,建筑学院大三,本地著名地产集团的小少爷,傲娇、漂亮、花钱漫不经心,却能把张桂源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一眼看穿。
【正文】
(一)
九月的澜城,太阳像一面烧红的铜镜。张桂源把迎新横幅挂歪了,踮脚去够那截不听话的绳子,指尖被烫得发红。
“学长,左边再高两厘米。”
声音从背后浮上来,带着一点薄荷味。张桂源回头,看见一张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脸——睫毛长得过分,嘴角却挂着懒洋洋的、属于有钱人家小孩的游刃有余。
他道了句谢,却故意把绳子往右又拽了一厘米。
陈奕恒挑眉:“原来学长喜欢跟我反着来。”
张桂源没接话,只在心里回:不是喜欢反着来,是喜欢看你皱眉。
那天夜里,他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捡瓶子,耳机里循环《夜空中最亮的星》。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像替他鼓掌。
忽然,一双限量球鞋出现在视野。陈奕恒拎着半瓶没喝完的巴黎水,歪头看他:“学长,收破烂啊?我家里还有一整面墙的玻璃罐,要不要跟我回去拿?”
张桂源把耳机扯下来,声音比夜风还硬:“不用,谢谢。”
可那瓶被递到他手里的巴黎水,他终究没舍得扔,藏在宿舍柜子的最深处,瓶身凝着一层雾,像悄悄收藏的一朵云。
(二)
“穷”是张桂源的原罪。
他每周三晚上去给附中孩子做家教,两个小时一百二;周五夜里在快递站搬货,通宵一百五;周六给学院拍活动照,按快门一次五毛。
他把所有时间明码标价,只为填满银行卡里那串冰冷的数字。
陈奕恒第一次撞见他打工,是在学校后门的奶茶店。小少爷戴着墨镜,靠在柜台边点了一杯最贵的限定车厘子,视线却落在张桂源被汗浸透的T恤后襟。
“学长,你缺钱?”
张桂源把封口机压下去,哐当一声响:“不缺。”
“哦——”陈奕恒把吸管咬得扁扁的,“那缺不缺男朋友?”
封口机猛地一抖,纸杯歪了,车厘子酱溅了张桂源一手。他低头擦,耳尖却红得滴血。
那天晚上,陈奕恒把奶茶店包场了,点了一百杯车厘子,指名要张桂源亲手做。
张桂源做完最后一杯,关掉制冰机,冷声问:“玩够了吗?”
陈奕恒把其中一杯推给他,吸管口沾着一点奶盖,像无意留下的唇印。
“没玩。”他说,“我在追你。”
张桂源用围裙擦手,布面上留下一道粉红色擦痕。
“别闹,我配不上。”
陈奕恒忽然收起了吊儿郎当,声音低下去:“张桂源,你问问自己的心,再敢说一次‘配不上’试试。”
张桂源没敢抬头。他怕一抬头,就会让对面的人看见自己眼底汹涌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三)
十一假期,陈奕恒去了新西兰,朋友圈定位皇后镇,配图是雪山与火烈鸟。张桂源在宿舍整理简历,鼠标滑到那张照片,停了半晌,然后默默把电脑合上。
他回了一趟老家。绿皮火车晃了二十三个小时,山里的夜像一池浓墨。母亲把攒了一年的土鸡蛋塞进他的背包,笑得眼角全是褶子:“源娃,在学校别太省,该花就花。”
张桂源点头,却没说自己在学校一顿只吃半份米饭。
返程那天,他在县城车站接到陌生号码来电。
“张桂源,你回头。”
他转身,看见陈奕恒站在一辆黑色路虎旁边,行李箱上贴着国际航班的托运条。
小少爷本该在火烈鸟旁边晒太阳,却出现在这座尘土飞扬的小县城,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像一路没睡。
“你……”张桂源嗓子发干。
“我查了你身份证上的户籍地。”陈奕恒说得轻描淡写,“查了三个小时,飞了十一个小时,坐了四小时车。”
张桂源手指掐进掌心:“你疯了?”
“嗯。”陈奕恒上前一步,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想你想疯了。”
车站广播在催乘客上车,张桂源却觉得世界忽然静音。
半晌,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陈奕恒的后脑勺,像触碰一场不敢置信的梦。
“陈奕恒,”他哑声说,“我家没有酒店给你住。”
小少爷笑出一声鼻音:“那就去你家,猪圈我也睡。”
张桂源的家是夯土墙,黑瓦檐,灶房挂着熏了两年的腊肉。夜里山风穿堂,陈奕恒躺在竹板床上,翻来覆去。
张桂源抱了一床被子,打地铺。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像一条银色的河。
“张桂源。”
“嗯?”
“你小时候,也在这样的月光下写作业?”
“嗯。”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想当一个记者,写没人看见的故事。”
陈奕恒翻了个身,竹床吱呀一声。
“那我就当你第一个读者。”
张桂源没应声。他在黑暗里攥紧被角,心脏跳得生疼。
第二日清晨,山岚缭绕。母亲把煮好的红糖鸡蛋端上桌,悄悄问张桂源:“那娃是谁?”
张桂源低头咬了一口蛋,烫得舌尖发麻:“同学。”
母亲笑得像看穿一切:“同学好,同学好。”
临走,母亲塞给陈奕恒一包干桂花:“山里不值钱的东西,泡茶喝。”
陈奕恒双手接过,鞠了一躬:“阿姨,我会好好喝的。”
回城的火车上,张桂源把脸埋在那包干桂花里,眼眶发红。
陈奕恒在旁边,假装看窗外,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四)
大三下,张桂源获得保研资格,却决定放弃。
北京一家知名媒体给了他offer,底薪四千,不包吃住。
宿舍夜谈,室友替他惋惜:“保研啊,你疯啦?”
张桂源没解释。他算了算,自己欠了将近两万的助学贷款,母亲的风湿越来越严重。
他需要钱。
陈奕恒闯进宿舍时,他正把存折塞进枕头套。
“张桂源,你跟我来。”
小少爷的脸色从未这么冷。
楼梯间,声控灯忽明忽暗。
“为什么放弃?”
“不为什么。”
“放屁!”陈奕恒一拳砸在墙上,“你怕欠我?怕欠任何人?所以把我也算在‘任何人’里?”
张桂源喉咙发紧:“我没有。”
“那就去保研。”
“我需要钱。”
“我借你。”
“我还不起。”
“那就用一辈子还。”
声控灯灭了,黑暗里只剩呼吸。
张桂源颤声笑了一下:“陈奕恒,你懂不懂,一辈子三个字有多重?”
陈奕恒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低而稳:“我懂。你现在就签字画押,用一辈子还我。”
张桂源没说话。
灯亮起,他看见陈奕恒通红的眼眶,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
那一刻,他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好。”他说,“我签。”
(五)
保研成功那天,张桂源请陈奕恒去江边吃大排档。
夜风裹着啤酒花的苦味,远处船笛低鸣。
陈奕恒把一只易拉罐戒指套在他手上:“先欠着,以后换钻的。”
张桂源捏着那枚戒指,边缘割得指腹发疼,却舍不得松。
“陈奕恒,”他哑声说,“我给你讲个秘密。”
“嗯?”
“我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三百六十五条关于你的事。”
陈奕恒挑眉:“比如?”
“比如,三月十七,你穿粉色卫衣,在图书馆门口摔了一跤,我把你扶起来,你冲我说‘别碰我’,结果当天晚上又给我送了一杯热牛奶。”
陈奕恒笑得前仰后合。
张桂源也笑,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陈奕恒,谢谢你。”
“少来。”小少爷踢了踢他的球鞋,“以后换我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逃跑,谢你让我爱你。”
江面灯火万点,像有人撒下一把星尘。
张桂源伸手,轻轻擦去陈奕恒眼角的水光。
“陈奕恒,”他说,“我想吻你。”
陈奕恒把啤酒罐一扔,金属落地清脆作响。
“批准。”
下一秒,江风静止,世界只剩彼此滚烫的呼吸。
(六)
后来,张桂源成了记者,跑遍西南山区,写下一组《桂树开花的方向》,拿到国内新闻奖。
颁奖礼那晚,他把奖杯塞进陈奕恒怀里:“给你,利息。”
陈奕恒已经接手家族公司,却依旧傲娇:“不够,还要本金。”
“本金是什么?”
“你。”
张桂源失笑,伸手抱住他。
窗外,满城桂树一夜盛开,香气像一场迟到的春雨。
——原来,星尘真的会落在桂树上。
——原来,自卑的穷小子也能把傲娇的小少爷抱进怀里,从此不必再口是心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