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吻月
——竹马记·张桂源×陈奕恒
二人出场即已成年:张桂源 22 岁,陈奕恒 21 岁。
——
一、
六月的云城,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
老巷尽头的四合院,檐角滴答,像谁在悄悄数更漏。
陈奕恒把膝盖蜷进藤椅,怀里那只叫“小团”的兔子拱来拱去,耳朵扫过他下巴,痒得他直笑。
笑声未落,门环“咔哒”一声。
“奕恒,下雨呢,怎么又坐外面?”
张桂源收了黑伞,肩膀被雨丝打出一片深色。他弯腰,把伞靠在门廊,熟门熟路地踏进堂屋,先朝厨房喊:“林姨,我煮姜汤。”
“欸——你自己动手,别使唤我妈。”陈奕恒歪头,声音软,却带笑。
张桂源没回头,只抬手对他晃了晃,意思是“等着”。
灶台上火声呼呼,姜味很快漫开。陈奕恒低头揉兔子,耳朵尖却悄悄红了——那人袖子挽到肘弯,小臂线条流利,被雨汽一蒸,像镀了层暖玉。
不多时,张桂源端着瓷碗出来,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递到陈奕恒唇边:“喝。”
陈奕恒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姜汤辛辣,他却喝得乖,眼尾因热气泛起一层湿漉。
张桂源垂眸看他,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伸手用拇指把他唇角水渍抹掉。
雨声填满院落,像替谁把心跳藏起。
二、
他们相识的年岁,要往前倒十七年。
那时四合院隔壁还是一片荒地,张父陈父同时竞标,又同时败北,两人蹲在地上叹完气,干脆一起去撸串。酒过三巡,互相交代家底,才发现媳妇同年同月怀了孕。
于是“指腹为婚”这种老掉牙的戏码,被两位理科生爸爸郑重写进备忘录。
后来张家得子,陈家得子, Memo 被撕掉——俩都是男孩,怎么婚?
但大人们喝得高兴,当场结拜,约定做一辈子邻居。
张桂源先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去摸陈奕恒的婴儿床;陈奕恒先学会说话,第一声“哥哥”叫得含糊,却叫得张桂源咯咯直笑。
再长大些,张桂源发现陈奕恒特别容易招蚊子,于是每天揣着清凉油,睡觉也要把人家圈进自己小被窝里。
陈奕恒小时候体弱,吃饭慢,张桂源就一口一口喂;喂完拿袖子给对方擦嘴,又被陈妈妈笑:“源源长大准是贤妻良母。”
张桂源听不懂“贤妻”,却听懂“良母”,急得耳根通红,攥紧小拳头:“我是哥哥,要保护奕恒!”
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没人知道,那句童言,被他当誓言,一路背到成年。
三、
高考结束那个夏天,两人一起去山里露营。
夜里星河低垂,蝉声聒噪。陈奕恒把帐篷门帘卷好,抱膝坐在防潮垫上,看张桂源用镁棒生火。
火光映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眉骨投下一道硬朗的阴影。
陈奕恒忽然开口:“桂源,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城市?”
张桂源拨火的手一顿,火星噼啪溅起,像谁心里乱掉的节拍。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报了南城的兔子医学专业。”陈奕恒声音低下去,“你成绩比我高,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张桂源把火钳放下,回眸看他,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陈奕恒,”他一字一顿,“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
陈奕恒怔住,心口像被滚烫的木炭偎了一下,热得发疼。
那一夜,他们并肩躺在帐篷里,防潮垫窄,身体贴得紧实。
外头松涛阵阵,月色从篷顶纱网漏进来,像一条银白的河。
张桂源翻身,胳膊横过陈奕恒腰际,掌心覆在那片柔软的肌肤上,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
“奕恒。”
“嗯?”
“我比你大一岁。”
“……我知道。”
“所以,”少年声音低哑,“所有的人生节点,我都想先你一步,把路踩平,再回头牵你。”
陈奕恒没回答,只悄悄握住那只横在自己腰前的手,十指相扣。
四、
兔子“小团”是陈奕恒大一那年捡的。
暴雨天,它缩在体育馆后门,白毛被泥水染成灰咖。陈奕恒把外套脱下来裹它,自己淋得透湿。
张桂源闻讯赶来,一把伞全倾在陈奕恒头顶,对他吼:“你傻吗?感冒了怎么办!”
陈奕恒把兔子往他怀里塞,笑得没心没肺:“你看,它耳朵竖起来的时候,像你生气。”
张桂源满腔火气瞬间哑了。
后来小团做了体内外驱虫,打了疫苗,占据四合院东厢房一个完整藤椅。
它有个怪癖:只让陈奕恒抱。别人一靠近就蹬腿。
唯独张桂源例外——那人冷着脸用手指戳它脑门,它就怂得耳朵贴背,窝成一团雪。
陈奕恒笑到弯腰:“原来兔子也看气场。”
张桂源轻哼,趁他弯腰,伸手在人腰窝轻轻一捏——
“唔!”陈奕恒像被电了,猛地直起身,脸红得能滴血。
“以后再拿我跟兔子比,还捏。”张桂源嗓音淡淡的,耳尖却红得透明。
五、
大二那年,陈奕恒参加学院联谊,被学长拉去唱 K。
他本来不想去的,可听说张桂源要去隔壁科大参加竞赛集训,三天不回,他就闷头去了。
KTV 灯光旋转,学长点了一首《告白气球》,把话筒塞给他:“奕恒,你声音甜,来。”
陈奕恒不好推辞,刚唱两句,包间门“砰”地被推开。
张桂源站在走廊灯下,外套肩上被雨水打出深色,胸口起伏,像是跑来的。
他目光一扫,落在陈奕恒被学长搭着的肩上,眸色瞬间沉得吓人。
“出来。”只丢下两个字。
陈奕恒心口一紧,乖乖跟出去。
安全通道的门阖上,楼梯间感应灯昏黄。
“不是说要集训?”
“提前结束了。”张桂源声音低哑,像在克制什么。
下一秒,他把陈奕恒按在墙上,掌心扣住那人后颈,低头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带着雨味和微喘的吻,急切又生涩,牙齿撞到唇瓣,血腥味漫开。
陈奕恒睁大眼,手指抓住张桂源肩头的衣料,指节泛白。
良久,张桂源才松开,额头抵着额头,嗓音哑得不成样:“以后不许让别人搭你肩。”
陈奕恒喘息着,眼睫湿漉漉,却忽然弯唇:“张桂源,你在吃醋吗?”
张桂源用拇指蹭过他唇角水渍,冷声:“是。”
“那……”陈奕恒踮脚,回吻轻轻落在那人下巴,“我只给你一个人搭。”
感应灯灭,黑暗里,心跳声清晰得像鼓。
六、
梅雨季节过去,四合院那棵石榴树开出第一簇花。
晚饭桌上,两家人围坐。
陈妈妈提起:“我们单位有个去英国进修的机会,两年,奕恒要是愿意,可以申请联合培养。”
话落,张桂源筷子一顿,一块红烧排骨“啪”掉回盘里。
陈奕恒垂眼,没说话。
夜里,他抱着小团坐在西厢门槛,看月亮。
张桂源过来,递给他一罐冰可乐。
“想去吗?”
“……不知道。”
“想去就去。”张桂源声音很轻,像在对自己说,“我等你。”
陈奕恒抬头,月光落进他瞳仁,像一汪晃动的湖。
“两年,太久了。”
“那就一年,”张桂源笑,却掩不住涩,“我飞过去看你,总可以吧。”
陈奕恒把小团放下,伸手抱住那人的腰,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得发颤:“可我舍不得你。”
张桂源手指插进他发间,揉了揉,像在安抚猫。
“陈奕恒,”他喊他全名,“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
“希望你长成自己想成为的大人。”
风掠过石榴树,花瓣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红色雪。
七、
最终,陈奕恒递交了申请表,却在面试前夜,偷偷把材料撤了回来。
他没告诉张桂源。
直到毕业典礼,张桂源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致辞,目光扫过台下,没找到那人。
他心急,匆匆下台,在图书馆后的小树林看见陈奕恒。
那人坐在长椅上,脚边蹲着小团——它被偷偷带进校园,正啃一片梧桐叶。
“怎么没去观礼?”
“等你啊。”陈奕恒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有话跟你说。”
张桂源走近,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我放弃出国了。”
“……为什么?”
“因为——”陈奕恒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他。
张桂源打开,是一幅手绘地图:从四合院出发,穿过三条街,停在一栋带小院的二手房前。
“我攒了奖学金和兼职的钱,首付够了。”陈奕恒声音轻,却坚定,“桂源,我们一起住吧。”
“你……”张桂源喉头滚动,竟说不出话。
“我想成为的大人,”陈奕恒踮脚,吻住他,“是每天都能回家看见你的大人。”
八、
搬家那天,小团第一个冲进新居客厅,在原木地板上打滑,撞翻纸箱。
张桂源卷着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搬书箱。
陈奕恒拿着抹布,跟在后面擦灰,嘴里念叨:“轻点,那是我的专业书!”
张桂源回头,冲他挑眉:“亲我一下,就轻点。”
陈奕恒红着脸,凑过去,在他唇角“啾”一声。
张桂源立刻笑意漫开,像得了糖的小孩。
夜里,两人并肩躺在主卧的榻榻米,窗外是陌生又新鲜的桂花香。
陈奕恒翻身,面对张桂源,指尖描绘那人眉骨、鼻梁,最后停在上唇。
“桂源。”
“嗯?”
“我们还没正式说过那句话。”
张桂源握住他乱动的手指,放到唇边吻了吻,声音低而郑重:
“陈奕恒,我爱你。”
“从十七年前,到现在,到以后,每一天。”
陈奕恒眼眶发热,却笑得像捡到月亮的小孩。
“张桂源,我也爱你。”
“从有记忆开始,到呼吸停止,每一秒。”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相拥的人身上,像给他们镀了一层银霜。
小团在客厅蹦跶,窸窸窣窣,啃纸箱的声音,成了最柔软的背景。
九、
同居第三年,陈奕恒在宠物医院转正,排班颠倒。
张桂源进了研究所,项目节点撞上,通宵是常态。
有时陈奕恒凌晨三点回来,看见书房灯还亮,就煮一碗面,敲敲门,把疲惫的人拉出来。
张桂源吃完,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哑:“累。”
陈奕恒揉他后颈,哄:“吃完去洗澡,我陪你。”
浴室水汽蒸腾,花洒下,两人额头相抵,水流冲过睫毛,像一场人造的雨。
张桂源忽然伸手,把陈奕恒圈进怀里,低声:“奕恒,我们养只猫吧。”
“嗯?”
“你不在家,小团不搭理我。”张桂源嗓音带着罕见的委屈,“我想它搭理我。”
陈奕恒笑出声,踮脚吻他:“那就养,养只黑的,叫‘小圆’,凑成团圆。”
张桂源也笑,眼角细纹弯出温柔的弧度。
十、
故事写到这儿,似乎该收尾。
可他们的日子,还长得很。
某个初雪清晨,张桂源把陈奕恒从被窝里挖出来,给他戴一条灰色围巾——
是他连夜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足够暖和。
陈奕恒低头,看见围巾尾端绣着一行小字:
“白兔吻月,永不分隔。”
他抬眼,张桂源站在晨光里,肩头落满细雪,像一场温柔的白头。
陈奕恒扑过去,跳进他怀里,双腿缠住那人腰际。
张桂源稳稳托住,笑着转了一圈,雪沫四散。
“陈奕恒,新年快乐。”
“张桂源,新年同乐。”
不远处,小团和小圆并肩蹲在门口,一只白一只黑,像两团圆滚滚的云。
雪落无声,却把答案写得清晰——
世间所有的青梅竹马,终将奔赴同一个黎明。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