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撩人
张桂源睁眼的那一秒,世界是被薄雾和火药同时灌满的。
他讨厌被吵醒,尤其讨厌在六点前被吵醒。
可当他看清蹲在床沿的那张脸——陈奕恒——所有火星子“噗”地熄灭,只剩下一缕无可奈何的青烟。
【一】
张桂源的起床气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前一晚拍夜戏到凌晨三点,回酒店后他连妆都没卸干净,倒头就睡。经纪人临走前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得比遗像还端正,可依旧挡不住陈奕恒。
陈奕恒有张万能房卡——剧组统一订的套房,两张床,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街”。
张桂源睡靠窗的那张,睡前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黑得像是把夜整个塞进了房间。
可陈奕恒还是摸进来了,像只刚断奶的大型犬,一路嗅着味道,蹲在床边,拿手指戳张桂源的眉心。
“桂源,”他小声喊,“我饿了。”
张桂源没睁眼,眉心先皱出一道川字纹。
陈奕恒又戳一下,“真的饿了,厨房只剩泡面,我泡不好。”
张桂源在黑暗里深吸一口气,眼皮像灌了铅,睁开的那瞬间,瞳孔里燃着幽蓝的鬼火。
他准备骂人,最好一句话能把对方噎到原地去世。
可鬼火在触及陈奕恒那张脸时“噗”地灭了——
陈奕恒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发梢滴着水,落在鼻梁上,再顺着人中线滑到唇珠。
他蹲着,两只胳膊搭在床沿,下巴搁在手背上,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
张桂源喉结滚了滚,把冲到舌尖的脏话咽回去,换成一句沙哑的:“……滚回去睡觉。”
陈奕恒眨眼,“可我饿。”
张桂源闭眼,翻身,用被子蒙住头,动作一气呵成,只留一个后脑勺对外。
世界安静了三秒。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拿指尖在戳他的腰眼——隔着被子,一下、两下,像试探,又像撒娇。
张桂源“唰”地掀开被子,精准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把人往前一拽。
陈奕恒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到床上,鼻尖撞在张桂源锁骨上,疼得“唔”了一声。
张桂源单手扣住他后颈,声音低哑,带着未醒的磁声:“再闹,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陈奕恒趴在他胸口,眨巴眨巴眼,忽然笑了,“你舍得?”
张桂源垂眼看他,没说话。
陈奕恒得寸进尺,拿额头蹭他下巴,“我真的饿,想吃你煮的面。”
张桂源太阳穴突突跳,下一秒,他直接抬手,一巴掌拍在陈奕恒屁股上——
“啪!”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陈奕恒整个人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张桂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手臂一收,把人按进怀里,腿也缠上去,像裹一只大型玩偶,声音含糊:“闭嘴,睡觉。”
陈奕恒脸埋在他肩窝,鼻尖全是张桂源身上的味道——冷冽的松木混着一点烟草尾调,像冬夜里的篝火,烤得他眼眶发热。
他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放地很轻。
【二】
张桂源其实没睡沉。
他生物钟乱得一塌糊涂,一旦被打断,就很难再续上。
可怀里的奕恒太乖了,乖得让他舍不得松手。
他半眯着眼,看窗帘缝隙里透出的那一线灰白天光,一点点变亮。
陈奕恒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带着一点沐浴露的甜味,像刚剥开的橘子。
张桂源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掌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像哄孩子,又像哄自己。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脸在他肩窝蹭了蹭,声音含糊:“……张桂源。”
“嗯?”
“你心跳好快。”
张桂源闭眼,“闭嘴。”
陈奕恒低笑,热气喷在他锁骨上,“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张桂源没回答,只是手臂又收紧了些。
陈奕恒得寸进尺,抬头,用鼻尖去蹭他的喉结,“那我们去煮面好不好?我保证不吵,就看着你煮。”
张桂源喉结滚动,掌心下滑,又落在那片挺翘上——
“啪!”
“再说话,还打。”
陈奕恒“唔”了一声,把脸重新埋回去,耳根红得滴血。
张桂源却在这清脆的声响里,奇异地找回了睡意。
他侧了侧身,把陈奕恒整个圈进怀里,像圈住一只大型暖水袋,下巴抵着对方发旋,声音低不可闻:“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陪我起床。”
陈奕恒小声:“好。”
张桂源满意了,闭眼,意识迅速下沉。
陈奕恒却睁着眼,数他心跳,一下、两下……像数羊,数到第十七下时,他轻轻抬头,在张桂源下巴上亲了一口——
一触即离,偷腥的猫。
然后,他乖乖缩回去,把脸贴在那片温热的皮肤上,闭眼。
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三】
二十分钟后,闹钟没响,张桂源自己睁了眼。
他低头,看怀里的人——陈奕恒睡得正香,睫毛在晨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翘,像偷吃了糖。
张桂源伸手,指腹在那片翘起的弧度上抹了抹,低声骂了句“小混蛋”,然后轻手轻脚地抽臂,下床。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把被子给陈奕恒掖好,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浴室传来水声,很轻。
十分钟后,张桂源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出来,头发还滴着水,腰间系着浴巾,人鱼线若隐若现。
他走到床边,蹲下,拿手指去勾陈奕恒的鼻尖,“起来,吃面。”
陈奕恒皱眉,把脸往被子里缩。
张桂源直接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像抱一只巨大的蚕宝宝,往客厅走。
酒店套房自带开放式厨房,锅具一应俱全。
张桂源把陈奕恒放在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被子裹得只剩一双眼睛,命令:“坐着,别动。”
陈奕恒眨眼,声音闷在被子:“我没刷牙。”
张桂源已经开火,倒油,敲鸡蛋,动作行云流水,“刷完牙面就坨了,先吃,吃完再补刷。”
陈奕恒“哦”了一声,乖乖坐着,看张桂源背对他,肩胛骨在晨光里像两片振翅的白鹤。
水开,面下,鸡蛋在沸水里开出金黄的花。
张桂源拿筷子搅了搅,忽然背对着开口:“昨晚杀青宴,导演说让你唱ost?”
陈奕恒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补一句:“嗯,下周进录音棚。”
张桂源把火关小,声音淡:“嗓子别吃太咸。”
陈奕恒笑,“你管我?”
张桂源关火,转身,拿筷子敲他脑门,“我不管你谁管?”
陈奕恒缩了缩,笑得见牙不见眼。
面出锅,最简单的水煮挂面,上面卧一只溏心蛋,撒一点葱花,滴两滴香油。
张桂源把碗推到他面前,“趁热。”
陈奕恒拿筷子戳戳蛋黄,金黄流心涌出来,他抬头,“你呢?”
“我不饿。”张桂源靠在料理台边,抱臂看他,头发上的水珠落在锁骨,滑进胸口。
陈奕恒夹了一筷子,吹了吹,递到他嘴边,“第一口给你。”
张桂源垂眼,就着他的筷子吃了,嚼两下,“咸淡行么?”
陈奕恒点头,低头,大口大口吸溜,像饿了三天。
张桂源看了一会,忽然伸手,用拇指把他嘴角的一点葱花抹掉,声音低:“慢点,没人和你抢。”
陈奕恒鼓着腮帮子,含糊:“你煮的面,全世界第一好吃。”
张桂源轻笑,胸腔震动,没说话。
【四】
一碗面见底,陈奕恒把汤也喝光,碗底朝天,像交作业。
张桂源把碗收走,放水,洗碗,背脊挺直。
陈奕恒从高脚凳上滑下来,踩着被子,像企鹅一样挪到他身后,伸手,环住那截窄腰,脸贴上去,“张桂源。”
“嗯?”
“下周我录音,你来陪我好不好?”
张桂源把碗沥干,转身,低头看他,“下周我要进组,山里的戏,早定好的。”
陈奕恒“哦”了一声,睫毛垂下去,像被雨淋湿的蝴蝶。
张桂源伸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别装可怜,就三天,我尽量赶回来。”
陈奕恒眼睛一亮,“真的?”
“嗯。”张桂源拇指在他下唇摩挲,“但你要乖,不许熬夜,不许吃辣,不许喝冰的。”
陈奕恒点头如捣蒜,“我乖。”
张桂源满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像盖章,“乖孩子。”
【五】
陈奕恒的经纪人杀到酒店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门铃按得震天响,张桂源去开门,一身黑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冷着脸,像尊门神。
经纪人小赵缩了缩脖子,“源哥,我来接奕恒去练声。”
张桂源侧身,让开一条路。
陈奕恒已经穿戴整齐,卫衣牛仔裤,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只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他走到门口,又跑回来,踮脚,在张桂源侧脸亲了一口,声音响亮:“等我回来!”
张桂源“嗯”了一声,抬手,替他压了压帽檐,“慢点,别跑。”
陈奕恒摆摆手,蹦蹦跳跳出门。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小赵小声:“源哥,你嘴角……有口红印。”
张桂源抬手,拇指一抹,果然一点淡红。
他低笑,把拇指放进嘴里,舔掉,声音含糊:“不是口红,是葱花。”
电梯里,陈奕恒把口罩拉到下巴,捧着脸,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小赵叹气:“祖宗,收敛点,被拍到又要热搜。”
陈奕恒眨眼,“拍到就拍到,我巴不得全世界知道。”
【六】
张桂源进组那天,山里下着小雨。
他给陈奕恒发微信:【到了,冷。】
陈奕恒秒回:【我给你织的围巾呢?】
张桂源:【在箱底,太丑。】
陈奕恒:【张桂源!!!】
张桂源低笑,把那条歪歪扭扭的灰色围巾从箱底翻出来,绕到脖子上,拍照发过去:【丑也围着,别人问就说朋友织的。】
陈奕恒:【我是男朋友!】
张桂源:【哦,男朋友,更得炫耀。】
山里信号不好,消息转了半天才发出去。
陈奕恒在录音棚,盯着手机屏幕,笑得像傻子。
制作人问:“笑什么?”
陈奕恒弯着眼,“我男朋友。”
制作人翻白眼,“行行行,知道你有人疼,赶紧录,录完给你男朋友发过去。”
陈奕恒点头,戴耳机,开嗓,第一句就甜得发腻。
【七】
三天后,张桂源连夜赶回来,一身寒气。
陈奕恒录音到十一点,走出棚,看见门口倚着的人,愣住。
张桂源穿着黑风衣,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路灯下像星。
陈奕恒跑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鼻尖冻得通红,“你怎么回来了?”
张桂源把围巾解下来,绕到他脖子上,“说好的,陪你。”
陈奕恒把脸埋进去,深深吸气,声音闷:“张桂源,我好想你。”
张桂源“嗯”了一声,低头,在发旋亲了亲,“录完了?”
“还剩一首,制作人说明天再补。”
“那回家。”
“好。”
车上,陈奕恒窝在副驾,把张桂源的右手拉过来,十指相扣,像捧着宝贝。
张桂源侧头看他,“歌好听么?”
陈奕恒点头,“给你写了demo,回家听。”
张桂源笑,“回家,听demo,听你。”
陈奕恒耳尖红,凑过去,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张桂源,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张桂源握紧他的手,声音低而稳:“求之不得。”
【尾声】
凌晨一点,酒店顶层套房。
陈奕恒洗完澡,被张桂源用浴巾裹成粽子,抱到落地窗前的小沙发。
demo响起,是他自己写的歌,叫《晨色》。
前奏是钢琴,像第一缕阳光落在睫毛。
副歌只有一句歌词,反复唱——
“你是我醒来的理由。”
张桂源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声音低哑:“以后每天,都陪我醒。”
陈奕恒回头,鼻尖蹭鼻尖,“好,一辈子。”
窗外,万家灯火,像撒了一把星。
窗内,他们接吻,像把星子都吞进肚子里。
从此,起床气再也不是气,是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