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雪

【楔子】

分手第三年,立冬。

陈奕恒在派出所报完警,回家看见狗窝旁的记号,才意识到:是张桂源把他的狐狸崽崽偷走了。

【一】

门铃响的时候,张桂源正把“雪球”抱在臂弯里,用最小号的婴儿奶瓶喂羊奶。

狐窝被安置在客厅最暖的角落,旁边堆着半人高的宠物尿垫、磨牙棒、三文鱼冻干,还有一只崭新的、印着狐狸爪印的毛绒玩具。

陈奕恒站在玄关,鼻尖被楼道里的冷风刮得发红。

他盯着那只本该对自己摇尾巴的小狐狸——雪白的耳尖、黑得发亮的杏眼,还有天生上翘的嘴角——此刻却窝在前任怀里,尾巴摇得像直升机螺旋桨。

“张桂源,”陈奕恒声音发哑,“把我的狗还我。”

男人没抬头,只把奶瓶稍稍倾斜,指腹擦过小狐狸的嘴角,把溢出的奶渍抹掉。

“你的狗?”张桂源终于抬眼,冷笑,“陈奕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九尾狐变的。什么狗,它不是你偷生的白狐吗?”

陈奕恒的指尖在门把上收紧,金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别胡说,它就是我的狗狗。”

他提高音量,喊狗的名字:“雪球!”

雪白的狐狸耳朵动了动,却只是往张桂源臂弯更深处拱了拱,尾巴依旧晃个不停。

【二】

室内暖气开得太足,陈奕恒眼眶被烘得发酸。

三年没踏进这间公寓,布局却一点没变——灰沙发、黑胡桃木茶几、落地灯罩上那道被他当年不小心踢出的凹痕。

只是沙发背上多了一条毛绒狐狸尾巴,像装饰品,又像某种挑衅。

张桂源把奶瓶放到一边,抽了张湿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

“要喝茶吗?”他问,语气像在招待一个普通客人,“还是直接走法律程序?我请了律师,犬证、疫苗本、芯片登记都在我名下。”

陈奕恒被噎住。

芯片是分手后第三天张桂源带去换的,他当时还在微信里挑衅:“狗归我,你要是想它,可以给它打生活费。”

“你到底想怎样?”陈奕恒吸了口气,“偷狗有意思吗?”

张桂源抱起雪球,一步一步走近。

它的鼻头发粉,好奇地耸动,去嗅陈奕恒的衣角——那里沾着宠物店廉价香波的柠檬味。

“它在我这儿长了两公斤,毛量密度比在你那儿提升12%,耳螨清零,髌骨评级从B到A。”

张桂源停在他面前,垂眼,“我把它照顾得比你好。”

距离太近,陈奕恒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与消毒水味——像冬日里被刀锋划开的松林。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背脊贴上冰冷门板。

“那又怎样?它认的是我。”

“是吗?”张桂源忽然俯身,贴着陈奕恒耳廓,低声道,“九尾狐的幻术对凡人有效,对同类可未必。”

那一瞬,陈奕恒尾椎窜过一阵麻——狐狸原型对同类的气味最敏感。

他几乎要炸毛,却听见张桂源又补一句:“放心,我没在客厅装监控,不会录下你露耳朵的画面。”

【三】

雪球被放到地板,摇摇晃晃去咬那只狐狸爪印玩具。

陈奕恒低头,看见它后颈的绒毛里藏着一道浅粉疤痕——那是它三个月大时,自己给它做绝育留下的。

suddenly,他不确定了:如果崽崽真的是自己用一缕狐毛化的“分身”,为什么会被前任拐跑?为什么自己也会心疼?

张桂源折回厨房,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只透明文件袋。

“看看吧。”

里面是一叠照片:雪球在草坪追飞盘、雪球戴着生日帽、雪球趴在张桂源胸口午睡……

最后一张,是张桂源穿着白大褂,抱着它,站在“北城动物肿瘤研究所”的招牌下。

“它左后肢第三趾长了个小结节,影像上看像是良性外生骨疣,但我不敢赌。”

张桂源声音低下去,“我需要做穿刺,可它只要醒着就不让除我以外的人碰。陈奕恒,你来,它也许肯配合。”

陈奕恒愣住。

他忽然想起分手原因——

三年前,他狐尾初现,妖力不稳,半夜现形把厨房搞得一片狼藉。

张桂源第二天冷静提出:“我实验室的辐射对妖族有未知风险,我们先冷静一下。”

冷静着冷静着,就散了。

【四】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它病了?”

“告诉你?”张桂源抬眼,黑眸里像压着一层霜,“用什么身份?前男友?还是失踪人口?”

陈奕恒被刺得哑口。

当年他落荒而逃,连夜搬离公寓,只敢在微信上回一句“好”,然后把手机卡扔进北海。

室内陷入沉默,只剩雪球啃咬玩具的吱吱声。

良久,陈奕恒蹲下身,对它拍了拍手:“雪球,过来。”

狐狸崽崽回头,乌溜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竟真的晃着尾巴走到陈奕恒脚边,用脑袋蹭他掌心。

张桂源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蜷了下。

陈奕恒把它抱起来,感觉到它热烘烘的小身体,鼻尖发酸。

“我明天带它去南郊宠物医院,那里的肿瘤科……”

“南郊的设备分辨率只有16排,我这边有128排光谱CT。”张桂源打断他,“穿刺针21G,配合实时超声,五分钟就能结束。”

陈奕恒抿唇,陷入天人交战。

半晌,他闷声:“条件?”

“搬回来,住到它术后康复为止。”

“不可能。”

“那留下你尾巴上最粗那根狐毛,我做成诱导支架,降低穿刺出血风险。”

陈奕恒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狐毛离体,等于把命门递到对方手里。

“张桂源,你别太过分。”

男人却忽然笑了,笑意像冰湖炸裂。

“陈奕恒,你怕什么?当年不是你甩的我吗?”

【五】

夜深,陈奕恒躺在客房,天花板是熟悉的灰。

雪球趴在床尾,发出轻微鼾声。

他翻来覆去,到底轻手轻脚下床,推开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门。

冷白灯自动亮起,照着中央的手术台、麻醉机、光谱CT——像一座小型太空舱。

玻璃冷藏柜里,一排透明试剂管在灯下泛蓝光。

陈奕恒目光扫过,忽然定格:最上层,摆着一根雪白狐毛,尖端泛着银辉,像一段被月光淬炼的刃。

他瞳孔骤缩——那是自己三年前身形不稳时,被张桂源悄悄收走的?

胸口某处,像被细线勒住,一寸寸收紧。

“睡不着?”

低哑嗓音从背后传来,陈奕恒回头,看见张桂源倚在门框,穿着深灰家居服,领口锁骨若隐若现。

“那根毛……”

“我捡的。”张桂源走进来,停在冷藏柜前,“那天你跑得太急,尾巴扫过玄关,挂在吊兰上。”

他垂眼,指腹隔着玻璃轻触管壁,“我把它放在培养液里,细胞活性一直维持在92%。”

陈奕恒喉结滚动:“你想拿它做什么?”

“做一枚锚点。”

“锚什么?”

“锚住你。”

实验室安静得只剩压缩机低鸣。

陈奕恒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要撞断肋骨。

“张桂源,你疯了。”

“可能。”男人抬眼,眸色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我试过放你走,结果你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连它都照顾不好。”

【六】

第二天穿刺,雪球被剃掉一小块毛,露出粉色皮肤。

陈奕恒全程蹲在手术台旁,握住狐爪,指腹抵着它小肉垫。

张桂源操作超声探头,动作冷静精准,像一场无声独奏。

五分钟,结束。

雪球被抱到恢复台,陈奕恒低头,额头抵着狐狸脑袋,轻声:“没事了,乖。”

张桂源摘下手套,忽然伸手,指腹擦过陈奕恒鬓角——那里不知何时沁出冷汗。

“你去外面等,我送它进监护舱。”

陈奕恒没动,只抬眼,隔着一层雾气看他:“张桂源,如果我答应留下来,直到它康复……你能保证不再越界?”

男人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厨房有新买的牛腩,雪球术后要吃低脂餐,你给它煮。”

【七】

术后第三天,雪球能下地。

陈奕恒在厨房切牛腩,张桂源靠在门框,手里转着一支笔。

“我下周要去上海开会,三天。”

陈奕恒手一抖,刀刃擦过指腹,血珠冒出。

张桂源两步上前,捏住他手腕,把手指含进嘴里。

温热舌尖裹住伤口,陈奕恒像被烫到,猛地抽回。

“你干嘛?”

“止血。”男人声音含糊,眸色却暗,“狐血味道……没变。”

气氛正胶着,雪球摇着尾巴进来,嘴里叼着那只狐狸爪印玩具,放到陈奕恒脚边,坐好,抬头,满眼期待。

——它想玩拔河。

陈奕恒弯腰,拿起玩具,轻轻一拽。

雪球立刻后脚蹬地,龇牙咧嘴,尾巴甩成螺旋桨。

张桂源看着一人一狐,忽然伸手,覆在陈奕恒手背,加入拉扯。

指尖相触,温度交换,像某种无声协议。

【八】

张桂源飞上海那天,北城降温。

陈奕恒送机,车停在航站楼外。

“我走了。”男人拎着电脑包,站在车门边,“别墅密码没换,你要是……”

“知道了。”陈奕恒打断,耳尖微红,“啰嗦。”

张桂源却忽然俯身,隔着车窗,在陈奕恒耳廓落下一吻——像雪花触地,一触即退。

“等我回来。”

车开回市区,陈奕恒心跳一直没降速。

他索性绕到宠物店,给雪球买了新飞盘,又挑了条深蓝牵引绳——和张桂源常穿的那件风衣同色。

【九】

第三晚,陈奕恒躺在主卧——分手以来,他第一次踏进这间房。

床头灯是张桂源改造的,亮度可调至月光级。

他翻来覆去,到底起身,拉开床头柜——

里面躺着一本皮质手账,封面烫金:Research Diary 2021-2023

鬼使神差,他翻开。

——

【2021.12.10】

捡到一根狐毛,细胞活性92%,冻存。

【2022.3.15】

雪球食欲下降,触诊左后肢结节4mm。

【2022.7.22】

陈奕恒搬离第三个月,梦见他尾巴断了,哭醒。

【2023.11.7】

偷狐狸成功。他上门,耳朵红了,和三年前一样。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立冬那天,陈奕恒蹲在它窝旁,阳光穿过百叶,在他侧脸切出一道金线,耳尖透明,像要化在光里。

背面,是张桂源的字迹——

「我的狐狸,我的狗,我的恒。」

陈奕恒合上日记,心脏被某种滚烫东西注满,几乎要溢出。

【十】

张桂源回来的航班因暴雨备降隔壁城市,他连夜坐高铁,凌晨两点才到别墅。

推门,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陈奕恒抱着雪球,在沙发睡着。

男人放轻脚步,蹲下身,指腹描过对方眼尾——那里还留着半干泪痕。

雪球醒来,冲他摇尾巴,被张桂源示意噤声。

他脱下风衣,轻轻盖在陈奕恒身上,却被人抓住手腕。

“张桂源……”

狐狸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我们复合吧。”

男人沉默,喉结滚动,半晌,低笑:“这次,不许再跑。”

“那你也不许再偷崽崽了。”

“好。”

“还有,”陈奕恒坐起身,耳尖泛红,“把狐毛还给我——那东西捏在你手里,我夜里都做噩梦。”

张桂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真空管,递给他。

“早带来了。”

陈奕恒接过,却见男人忽然单膝点地,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张芯片——

不是犬证,是一枚刻着“Y&Z”的钛合金身份牌。

“雪球一块,你我各一块。”

张桂源抬眼,声音低而稳,“以后它走丢,我们谁都能找到它。”

“也找到彼此。”

陈奕恒眼眶发热,把身份牌扣在掌心,金属冰凉,却很快被体温焐热。

雪球看看两人,忽然汪了一声,扑到他们中间,尾巴摇得像个欢呼的旗帜。

窗外,暴雨初歇,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三只交叠的身影上——

像一场新的日出。

【尾声】

后来,雪球在北城宠物肿瘤研究所当了三年“吉祥物”,结节再没复发。

陈奕恒把狐毛编进一条手链,戴在张桂源腕上,说是“抵押”,却再没讨回。

每年立冬,他们带崽崽去北海,扔飞盘,拍合照。

照片里,两只人形,一只白狐,一只萨摩耶,尾巴交叠,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痕迹——

像要把走过的弯路,全部重新覆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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