桡骨之吻

——在0.7毫米的距离里,我们相爱相杀。

废弃教学楼的第三层,男厕所最里间的隔间门被踹得震天响。

"求你了...我真的没钱了..."被堵在角落的男生声音发抖,校服领口被揪得变形,露出锁骨上还没消散的青紫痕迹。

陈奕恒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拽着对方的头发往瓷砖墙上撞。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点厌烦,好像正在处理的不过是一袋需要被扔掉的垃圾。

"上周不是才给了你三天时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窗外树枝上栖息的麻雀,"我数学卷子上的红叉,现在还在办公室躺着呢。"

撞击声闷闷地响起,男生鼻梁上的眼镜飞出去,镜片在肮脏的地砖上碎成几瓣。陈奕恒松开手,看着对方顺着墙壁滑下去,从裤袋里掏出湿巾擦手指——先是指缝,然后是指甲边缘,动作细致得像在擦拭什么精密仪器。

"下周月考。"他把用过的湿巾丢在男生膝盖上,"如果我的名次掉出年级前二..."后半句消失在嘴角勾起的一个笑里,那弧度让他左脸露出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乖巧又无辜。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蜷缩在地上的男生才敢发出第一声呜咽。而此刻的陈奕恒已经走在回教室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他肩头跳跃,白衬衫的袖口沾着一点可疑的暗红,但他没注意——或者根本不在意。

教室后门被推开时,正在讲解三角函数的班主任停顿了一下。看清来人后,她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来:"陈奕恒?去医务室怎么这么久?"

"校医建议观察半小时。"他晃了晃手里的假条,纸张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怕耽误第四节课,我就提前回来了。"

后排几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红着脸把巧克力往桌肚里塞,有人假装捡橡皮却偷偷瞄他挽起的袖口——那里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修长,淡青色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像幅精致的工笔画。

张桂源就是这时候注意到他的。转学生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正用铅笔刀削一根断了尖的2B铅笔。木屑簌簌落在窗台上,他抬眼的瞬间,正好看见陈奕恒经过时,左脚"不小心"踩住了某个男生的球鞋。

那是个刚才在走廊里和其他人讨论"陈奕恒是不是在装乖"的男生。此刻他脸色发青,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陈奕恒的鞋底在鞋面上碾了碾,留下个清晰的灰印,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向自己的座位——第一排正中间,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虚伪。"张桂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铅笔尖断了,在练习本上戳出个黑洞。

放学铃响过很久,张桂源还在教室磨蹭。值日生已经拖完地,拖把在塑料桶里搅动的声音像某种湿黏的嘲笑。他假装在解一道数学题,实际余光一直盯着前排——陈奕恒正在擦黑板,粉笔灰沾在他睫毛上,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你还不走?"值日生问。

"等我妈。"张桂源头也不抬,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扭曲的笑脸,"她加班。"

等人走光后,他轻手轻脚跟在陈奕恒后面。对方没背书包,双手插兜走得很快,转弯时白衬衫下摆被风吹起,露出后腰处一道浅浅的疤——像被什么利器划的,已经褪成肉粉色。

目的地是图书馆后面的废弃教学楼。那里去年因为电路老化被封锁,铁门上缠着生锈的链条锁,但侧面有扇窗户的插销是坏的。张桂源看着陈奕恒熟练地撑窗翻进去,动作轻盈得像只猫。

窗户没关严。透过三厘米宽的缝隙,张桂源看见昏暗的走廊里站着三个男生——其中一个正是今早被踩鞋的那个。他们围着陈奕恒,嘴里骂着脏话,推搡间有人掏出了手机。

"拍清楚点。"为首的男生说,"让全校看看年级第二是怎么跪地求饶的。"

陈奕恒突然笑了。他笑起来时左脸的酒窝更深,眼睛弯成月牙,甚至露出点虎牙的尖。下一秒,他抄起墙角的灭火器砸向对方肩膀——不是抡,是精准地、像用尺子量过那样砸在锁骨和肩胛骨之间的凹陷处。

尖叫声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张桂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看见陈奕恒揪着某个人的头发往消防栓的玻璃上撞——动作和早晨在厕所里如出一辙,但此刻他脸上带着某种近乎愉悦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幅需要极度耐心的拼图。

"够了吗?"当第三个男生跪在地上呕吐时,陈奕恒蹲下来问。他的声音依然轻柔,甚至用袖子帮对方擦了擦嘴角——白衬衫立刻洇开一片污渍,"下次讨论别人之前,先确认自己有没有资格。"

张桂源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本该报警,或者至少离开,但某种更原始的东西钉住了他的脚。他看着陈奕恒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正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教室里,陈奕恒弯腰捡笔时,后颈露出个红色的胎记,像枚小小的枫叶。

"原来是为了这个。"陈奕恒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跪地男生嘴里。金属边框磕在牙齿上的声音令人牙酸,"真可惜,我本来挺喜欢枫叶的。"

当张桂源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推开了窗户。锈蚀的窗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走廊里回荡得像声嘲笑。陈奕恒猛地回头,沾了血迹的刘海垂在睫毛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拆完礼物的孩子——如果忽略他脚下那摊正在扩大的暗色水渍。

"谁?"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张桂源撑着窗台跳进去,落地时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打翻的可乐。他向前走了一步,看见陈奕恒的瞳孔骤然收缩,像猫遇到强光时竖成细线。

"转学生。"陈奕恒用鞋底碾了碾地上的手指——刚才还握着手机的那只,"张...桂源?"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像在品尝某种异国水果,"来看热闹?"

张桂源注意到他的右手背在身后,那里应该藏着刚才用来划破对方脸颊的裁纸刀。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橘红色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上纠缠成扭曲的藤蔓。

"他们拍了什么?"张桂源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报警,反而开始关心这个。或许是他讨厌偷拍者,或许是他好奇陈奕恒后腰那道疤的来历,又或许只是单纯想看清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陈奕恒突然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裁纸刀从身后滑出来,在指间转出个银亮的圈:"想知道?"刀刃反射的光斑落在张桂源喉结上,像枚冰冷的吻,"代价可能有点高。"

地上的男生开始呻吟。陈奕恒低头看了眼,皱起眉——那种表情更像是看到白球鞋上沾了泥,而非对伤势的担忧。他抬脚跨过那摊血,白衬衫下摆扫过张桂源的手背,带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明天放学。"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柔,甚至带着点邀请的意味,"器材室见。带伤药来——"他指了指自己颧骨上被划出的血痕,"就当是转学生的投名状。"

张桂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地上有个男生试图抓住他的裤脚,被轻轻踢开了。夕阳终于沉到教学楼后面,走廊陷入昏暗的瞬间,张桂源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就像潜水者浮出水面那样,他大口喘气,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窗台上落着片银杏叶,边缘被虫蛀出锯齿状的缺口。张桂源捡起来捏碎了,黏稠的汁液染绿了他的指尖。他突然想起转学第一天,班主任说:"我们班有个很好的学习榜样,陈奕恒,你们可以互相帮助。"

此刻那片碎叶黏在他指腹上,像枚变形的枫叶胎记。

第二天张桂源迟到了。

他书包侧袋里装着从舅舅诊所顺来的碘伏和纱布,玻璃瓶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清晨的校园笼罩在薄雾里,银杏叶铺了满地,踩上去会发出脆弱的脆响。他看见陈奕恒站在教学楼台阶上检查校牌——风纪委员的袖标戴在他左臂,衬得那只手越发苍白。

"转学生。"当张桂源经过时,陈奕恒突然开口,"你书包里藏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鼓囊囊的侧袋,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违禁药品?"

张桂源下意识攥紧肩带。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连帽衫,领口露出锁骨上淡淡的淤青——那是昨晚父亲用皮带扣留下的。这个细节显然没逃过陈奕恒的眼睛,后者突然伸手扯开他领口,动作快得像掠食者。

"家暴?"指尖碰到淤青时,张桂源颤了一下。陈奕恒的声音带着种诡异的温柔,"怪不得你闻到血味没吐。"

预备铃响起时,陈奕恒已经收回手。他转身往教学楼走,白衬衫后摆沾着点金色银杏叶碎片:"第四节下课别走,陪我取器材。"这句话飘在雾里,像声模糊的叹息。

第四节是体育课。当其他同学冲向操场时,张桂源被陈奕恒拽进了器材室——那栋废弃教学楼旁的低矮平房,铁门上的锁早就被撬坏了。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飞虫。

"脱衣服。"陈奕恒背靠着跳箱,用裁纸刀削指甲。刀刃刮过指甲边缘的沙沙声令人牙酸,"或者我帮你脱?"

张桂源没动。他看着陈奕恒左臂袖标上沾到的墨水渍——那是早读时,某个打瞌睡的女生被"不小心"碰倒的钢笔留下的。此刻这个细节突然变得刺眼,像白瓷盘上的裂纹。

"怕我?"陈奕恒突然凑近,呼吸拂过他耳后那块敏感的皮肤,"昨晚你盯着我后腰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表情。"他捏住张桂源手腕,强迫他碰自己衬衫下的疤痕——那道疤比想象中更狰狞,像条凸起的蜈蚣。

器材室深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张桂源这才发现,角落里缩着个穿高二校服的男生,嘴巴被篮球网塞住,手腕用跳绳捆着。那人正用头撞排球筐,发出闷闷的咚咚声。

"高二(3)班的体育委员。"陈奕恒解释,语气像在讨论天气,"他上周查早操时,记了我们班迟到。"他抓起个铅球,在掌心抛接,"听说他右手投篮特别准。"

男生开始剧烈挣扎。当铅球被放在他右手背上时,张桂源听见了类似树枝断裂的脆响——其实很轻,混在篮球滚落的碰撞声里几乎听不见。但陈奕恒的呼吸突然加重了,他颧骨上的伤口裂开,血珠渗出来像颗朱砂痣。

"该上药了。"张桂源听见自己说。他蹲下来时,闻到了陈奕恒白衬衫上的味道——血腥味混着某种冷冽的皂香,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碘伏倒在伤口上的瞬间,陈奕恒抖得像片树叶,但不是因为疼痛。

"你爸怎么打的?"他突然问,手指划过张桂源锁骨上的淤青,"皮带?衣架?还是——"话没说完,因为张桂源把纱布按得太重了。血从陈奕恒颧骨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纱布,像雪地里突然盛开的罂粟。

被捆着的男生晕了过去。陈奕恒用脚尖碰了碰他脑袋,确认人没死后,突然抓住张桂源后颈吻了他——或者说不算是吻,只是牙齿磕在牙齿上的碰撞,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张桂源尝到了碘伏的苦涩。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陈奕恒松开他时,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血珠,"你闻到了吗?"他深深吸气,像在享受某种珍馐,"恐惧发酵的味道。"

那天之后,张桂源开始随身携带更多药品。

云南白药喷雾剂被藏在词典挖空的内页,医用胶带缠在钢笔外壳上,甚至从母亲梳妆台偷来的遮瑕膏——用来掩盖陈奕恒偶尔出现在手背上的咬痕。这些违禁品通过图书角一本《人体解剖学图谱》传递,扉页上用铅笔写着:"第47页,桡骨茎突。"

陈奕恒的暴力开始带上表演性质。月考放榜那天,张桂源在生物实验室准备青蛙解剖,突然听见储物柜里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柜门打开时,陈奕恒蜷缩在里面,白衬衫上沾着别人的鼻血,却笑得像刚考完满分的孩子。

"年级第一。"他展示着被撕成两半的试卷,"有人怀疑我作弊。"储物柜深处躺着个眼镜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截断指——后来张桂源才知道,那是某个监考老师用来敲桌子的木制教鞭。

他们开始共享秘密。陈奕恒带张桂源去看废弃教学楼天台的鸽子窝,给他看用受害者头发编的绳子;张桂源则展示父亲家暴后,他如何用冰块和牙膏处理伤口的技巧。某个暴雨天,他们躲在图书馆地下室,陈奕恒突然掀开自己的校服衬衫——

"看。"他指着肋骨处道淤青,形状像枚蜈蚣,"我妈用熨斗烫的。"声音轻快得像在炫耀奖章,"因为我在她情人面前,喊了声'爸爸'。"

闪电照亮他睫毛上的雨滴时,张桂源第一次主动吻了他。带着雨水的嘴唇冷得像尸体,但舌头是热的,像藏在冰层下的岩浆。他们交换着呼吸,直到听见保安的手电光扫过书架的声响。

期末前夜,陈奕恒把张桂源约到了游泳馆。

深夜的泳池水面浮着层月光,像块巨大的碎镜子。张桂源到的时候,陈奕恒正把某个男生按在泳池边缘——那是经常在校门口勒索低年级的小混混,此刻他半边脸浸在水里,吐出的气泡越来越少。

"救..."看见张桂源时,男生挣扎着伸手。水花溅湿了陈奕恒的校裤,深色水痕顺着小腿爬上膝盖,像幅正在蔓延的地图。

张桂源蹲下来,把泳池捞网伸过去——却在即将碰到男生手指时,突然转动手腕。金属网框重重砸在对方后脑勺上,冒出的气泡变成了淡粉色。陈奕恒的笑声在水面上荡开,激起一圈圈涟漪。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当尸体沉下去时,陈奕恒从背后抱住他,嘴唇贴着耳廓说,"你打人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他们一起把尸体拖到泳池过滤器旁。陈奕恒的衬衫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锁骨下方道新鲜的抓痕——那是昨晚张桂源用牙齿留下的。当水重新恢复平静时,月光正好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幅扭曲的剪影画。

"明天考试。"张桂源突然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讨论天气,"如果我的名次在你前面..."

陈奕恒用沾血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那就杀了你。"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像某种夜行动物,"但要在...之后。"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纠缠的呼吸里,他们一起滑入水中,像两条交尾的蛇。

期末成绩公布那天,整个学校都在议论两件事:一是陈奕恒史无前例地掉到年级第三,二是张桂源的名字出现在红榜首位。颁奖仪式上,校长亲自给他们佩戴"学习标兵"的绶带——当老男人的手碰到肩膀时,张桂源和陈奕恒在台下交换了个眼神。

"今晚。"陈奕恒的口型说,"老地方。"

但张桂源没等到他。废弃教学楼的第三层,男厕所最里间的隔间门大敞着,瓷砖缝隙里还残留着褐色痕迹——但陈奕恒不见了。只有窗台上有片银杏叶,被血染成了真正的枫叶色,叶脉上用指甲刻着细小的字:

"第47页,桡骨茎突。"

张桂源翻开那本《人体解剖学图谱》,发现第47页被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张拍立得照片:月光下的泳池,两个交叠的影子,水面上浮着片真正的枫叶,颜色红得像要燃烧起来。

照片背面用碘伏写着:"共犯游戏结束,轮到你做凶手。"

此刻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妈在我这儿。带上周六那个铅球,老地方见。"

张桂源摸到自己书包侧袋——那里除了云南白药,多了个冰凉的东西。当他掏出来时,发现是把钥匙,齿痕形状像道扭曲的枫叶脉络。

游泳馆的门锁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游泳馆的门锁比想象中轻。

钥匙插进去时几乎没有阻力,像把刀滑进熟果肉。张桂源推开门,漂白粉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水面浮着层薄冰,月光被冻在裂纹里,像无数碎裂的镜子。他看见母亲被绑在跳水板上,胶带缠住她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

"嘘。"陈奕恒从阴影里走出来,左手拎着那个铅球,右手握着裁纸刀。他的校服外套挂在救生椅上,白衬衫袖口沾着新鲜血迹,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梅花。"她还没醒,这样我们比较好说话。"

张桂源把书包放在池边。拉链拉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刺耳,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四样东西:云南白药喷雾剂、医用胶带、遮瑕膏,以及——用《人体解剖学图谱》第47页包着的半块红砖。书页上"桡骨茎突"的解剖图被血浸透,像幅抽象的泼墨画。

"你迟到了十三分钟。"陈奕恒用铅球轻轻撞击掌心,"我数了她的每一次心跳。"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遮住了瞳孔里那片正在结冰的湖面。

张桂源注意到母亲的手指在抽搐。胶带缠得太紧,她指甲已经发紫——就像上周那个被篮球网塞住嘴的高二体育委员,当时陈奕恒说"这样比较安静"。此刻跳水板上的女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胶带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蛾子。

"选择题。"陈奕恒突然笑了,左脸酒窝深得能溺死人,"A:用铅球砸碎她右手——你爸上次用皮带抽你时,她是不是用这只手帮过他?"铅球在他指间转出个死亡的弧度,"B:把红砖塞进她嘴里,就像你爸对你做的那样。"

张桂源弯腰捡起泳池捞网——金属杆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看见陈奕恒的瞳孔骤然收缩,像猫遇到强光时竖成细线。这个表情他见过:在废弃教学楼天台上,当陈奕恒用受害者头发编绳子时;在生物实验室储物柜里,当四截断指整齐码放时。

"或者C。"张桂源突然说。他用捞网杆尖端挑起陈奕恒的下巴,金属与皮肤接触的瞬间,对方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换规则。"

冰面突然传来咔啦脆响。陈奕恒低头看时,发现张桂源的书包正在渗水——不是水,是医用酒精。透明液体顺着池壁流淌,在冰面上蚀刻出蜿蜒的沟壑,像幅正在融化的地图。当酒精流到母亲脚边时,胶带突然松开了,女人滚下跳水板发出闷响。

"你疯了。"陈奕恒第一次后退,裁纸刀在指间颤抖,"这里到处都是——"话音未落,张桂源用捞网杆狠狠击向他手腕。裁纸刀飞出去,在冰面上旋转着滑远,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银蝶。

铅球落地的声音像闷雷。陈奕恒扑过来时,张桂源闻到了他白衬衫上的味道——血腥味混着某种冷冽的皂香,此刻多了一丝焦糊味:是酒精蒸气在空气中达到可燃浓度了。他们一起摔进冰水里,碎冰划破脸颊的瞬间,张桂源咬住了陈奕恒的耳垂。

"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冰水灌进衣领时,张桂源听见自己说,"你打人的时候,眼睛里没光。"

打火机咔嗒响起的瞬间,整个泳池变成了蓝色火海。陈奕恒的笑声混着焦糊味传来:"现在有了吗?"火光照亮他睫毛上的冰晶,像撒了一把碎钻。张桂源突然抓住他后脑勺,强迫他看向跳水板——那里空空如也,只有被酒精烧断的胶带残端在风中摇晃。

张桂源的母亲不见了。原地留着片银杏叶,被火烤得卷曲,叶脉上用血写着:"D:以上答案都不对。"

陈奕恒的笑声戛然而止。当他转头时,张桂源用那块包过书页的红砖狠狠砸向他太阳穴——不是桡骨茎突,是更致命的位置。血花在火光中绽开的瞬间,冰面彻底崩塌,他们一起沉入燃烧的水中。

失去意识前,张桂源看见陈奕恒的嘴唇在动。没有声音,只有气泡上升——像那个被按在泳池边缘的小混混,像所有被暴力献祭的受害者。但透过火光,他读懂了那个口型:

"下次轮到你做受害者。"

救生椅上的校服外套被火舌舔舐,袖标"风纪委员"四个字正在扭曲变形。当消防车的警笛划破夜空时,水面只剩下一片燃烧的枫叶,颜色红得像要烧穿整个冬天。

---

三个月后

少管所的心理咨询室里,张桂源正在用铅笔描摹一片银杏叶。叶脉的走向让他想起解剖图上的桡动脉——当医生问他"是否后悔"时,他转动着腕骨上那道未愈合的疤,那是陈奕恒用裁纸刀最后留给他的纪念。

"他死了吗?"张桂源问。窗外有片银杏叶落在玻璃上,形状像极了陈奕恒左脸的酒窝。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本《人体解剖学图谱》。第47页被重新粘回去了,但"桡骨茎突"的插图上多了一行小字:

"共犯游戏永不结束,只是换场地继续。"

当张桂源被带回牢房时,发现铁门内侧刻着道浅浅的痕——不是枫叶,是钥匙的形状。齿痕里嵌着片真正的银杏叶,被血染成了永不褪色的红。

此刻少管所的广播正在播放期末考试成绩:"......高二(1)班,张桂源,年级第二名。"

而第一名空缺的位置,在成绩单上留下了个枫叶形状的空白。

少管所的银杏叶落得更慢。

张桂源把那片嵌在钥匙齿痕里的叶子夹进《解剖学图谱》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新犯人的脚步声——三轻一重,像某种暗号。铁门拉开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混着冷皂香,尽管那味道本该随着三个月前的火海永远消散。

"陈奕恒。"狱警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编号 0509,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缓刑两年。"

张桂源的铅笔芯断了。他看见陈奕恒穿着不合身的蓝灰色囚服,左脸酒窝深陷,像被谁用圆规精准戳过——那里现在多了道灼伤的疤,形状像极了跳水板上的枫叶脉络。当两人擦肩而过时,陈奕恒的嘴唇擦过他耳廓,声音轻得像冰层下的气泡:

"第47页,桡骨茎突。"

当晚,牢房的灯管突然开始频闪。在明暗交替的间隙里,张桂源发现水泥墙上浮现出细小的刻痕——是解剖图:从桡骨到尺骨,每根骨头都标着日期,最后停在"12.24 火场"这个位置。而此刻,新的刻痕正从黑暗中延伸出来,像有把看不见的刀在骨头图上继续雕刻。

"换场地了。"陈奕恒的声音从隔壁床位传来,尽管那里本该睡着个猥亵犯。张桂源转头时,看见铁栏外有片银杏叶悬在半空——叶柄系着根极细的金属丝,来自囚服裤腰的抽绳。叶子旋转的瞬间,他读懂了阴影里的摩斯密码:

"D:以上答案都不对。"

熄灯号响过很久,张桂源摸到床垫下有硬物。是那本被烧过的《解剖学图谱》,第47页被换成了拍立得照片:少管所的食堂,某个背对他们的犯人右手正拿着餐刀——刀刃对准的却是自己左手腕的桡动脉。照片背面用碘伏写着:"新游戏,老规则。"

第二天清晨,食堂的尖叫声印证了照片的真实性。当狱警抬走失血过多的犯人时,张桂源看见陈奕恒坐在对角,用塑料勺挖着燕麦粥。他左手腕缠着纱布,却精准地模仿着照片里割腕的角度——每划一下,就抬眼冲张桂源笑,酒窝里的灼伤疤随着咀嚼动作扭曲,像片正在燃烧的枫叶。

"他操纵了这里。"心理评估室里,医生转动着钢笔——那钢笔外壳缠着医用胶带,和三个月前张桂源藏在词典里的如出一辙,"上周有个犯人举报,说看见你在熄灯后对着空气说话。"

张桂源盯着医生白大褂袖口沾到的墨迹:是银杏叶形状,和陈奕恒左脸的疤完全重合。当医生弯腰捡文件时,他看见对方后颈有道淡红的胎记——像被谁用熨斗烫过,恰好也是枫叶形。

"你知道桡骨茎突最有趣的是什么吗?"医生突然问,同时用钢笔尖端戳向自己手腕,"它离桡动脉只有 0.7 毫米。"墨迹在皮肤上洇开,像幅精确的解剖图,"而 0.7 毫米,正好是裁纸刀锋的厚度。"

当晚,张桂源被单独关进禁闭室。当铁门合拢时,他听见锁孔里传来熟悉的咔嗒声——不是上锁,是钥匙转动的声音。黑暗中亮起一点红光:是陈奕恒用偷来的打火机点燃了一片银杏叶,火光映出他酒窝里的灼伤疤,此刻那疤痕正在渗血,像片被冻裂的冰。

"现在轮到你做受害者。"火光熄灭前,陈奕恒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是裁纸刀,刀刃上刻着细小的字:第47页。而刀背嵌着片真正的银杏叶,叶脉里凝固着褐色的血,像幅微缩的解剖标本。

当禁闭室的铁窗开始结冰时,张桂源发现那些冰纹组成了新的解剖图:从火场到少管所,每根骨头都标着尚未发生的日期。最后一行冰字停在"12.24 缓刑释放"这个位置,而此刻,陈奕恒正用裁纸刀背划过他腕骨——不是割,只是精准地丈量那 0.7 毫米的距离。

"选吧。"刀锋下的桡动脉在跳动,像被困的鸟,"A:成为下一个食堂的自杀者。B:..."后半句消失在冰层蔓延的声响里——因为张桂源突然用头撞向铁窗,玻璃碎裂的瞬间,他看见窗外有片银杏叶正在燃烧,火光照亮叶脉上用血写着的选项:

"C:我们永远做共犯。"

当狱警冲进禁闭室时,只看见两个少年在碎冰与火光中接吻。裁纸刀掉在地上,刀刃正好插在第47页的解剖图上——桡骨茎突的位置,此刻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D:以上答案,都是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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