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一:

《立春·一碗阳春面》

陈奕恒忌日之后的第七十八天,张桂源第一次回到他们常去的那家老面馆。

门脸拆了,招牌换成了“网红茶餐厅”,落地玻璃里全是自拍杆和闪光灯。他站了很久,直到保安狐疑地盯着他,才转身离开。

夜里,他翻出陈奕恒的手写食谱——最后一页是“阳春面:猪油半勺、酱油三勺、葱花一把,高汤要滚,面条要硬”。

张桂源从来不是下厨的料,可这天他守着灶火,一遍又一遍地试。第一次酱油多了,咸得舌头发麻;第二次面煮过了,软成一滩泥;第三次起锅时,他关掉抽油烟机,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尝尝,按你的量配的。”

没有回应,只有抽油烟机上那滴摇摇欲坠的油渍,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他把面端到阳台,拿了两双筷子。一双横在碗沿,一双握在手里。热气扑到脸上,像那一年冬天,陈奕恒把刚出锅的面吹凉,小心地递给他:“慢点,烫。”

张桂源低头吃了一口,味道还是不对,可他却含着那口面,慢慢地嚼,慢慢地咽。

吃到见底,他在碗底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笑了:“下次多放半勺猪油,你别嫌弃。”

那天夜里,他梦见陈奕恒坐在餐桌对面,拿筷子敲他的碗沿:“盐少了,差评。”

张桂源在梦里回答:“将就吧,下次给你加双煎蛋。”

醒来时,枕边没有泪,只有一小片葱花,像是从梦里掉出来的。

——

番外二:

《清明·纸船与海棠》

清明,张桂源去给陈奕恒扫墓。

墓园不让烧纸,他只好带了一叠折好的小纸船——陈奕恒大学时是折纸社的社长,最拿手的就是船。

他把纸船一排排摆在碑前,从最小的一号船,到最大的一艘航母,一共九十九只。

“你在那边要是无聊,就弄支舰队。”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掉碑上的雨渍,“别像以前那样,折到一半就丢给我,让我去收尾。”

雨越下越大,纸船被水浸湿,边缘开始卷曲。

张桂源蹲在那里,看着那些小船一艘一艘瘫软下去,像一群被淋湿翅膀的白鸽。

他忽然想起分手那年,陈奕恒也是这样蹲在他们出租屋的地板上,把两人合照一张张折成纸飞机,往窗外扔。最后一架纸飞机飞回来,落在他脚边,机翼上写着:

“桂源,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雨幕里,张桂源伸手去扶最后一艘纸航母,指尖一碰,纸船就塌了。

他愣了半秒,索性把剩下的纸船全推到碑前:“算了,都给你。沉了也好,省得你开去别处。”

起身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雨里只有一棵海棠,被风摇得沙沙响。

——

番外三:

《小暑·短袖与旧车票》

小暑那天,北京热得像个蒸笼。张桂源收拾衣柜,准备把厚衣服送洗收仓。

在最底层,他摸到一件泛白的短袖——胸口印着“中央图书馆志愿者”几个掉漆的字。那是陈奕恒大二时的衣服,领口早被洗得松垮。

他鬼使神差地把短袖套上身。镜子里的老头和当年穿同一件衣服的年轻人重叠在一起,他忽然笑出了声:袖子只剩半截,肚腩把图案撑得变形。

他顺手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一张旧车票:2012.12.31 22:47,北京站—天津。

记忆像被车票撕开一道口子。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跨年。陈奕恒说想去海边看新年日出,结果车票只剩半夜的绿皮。车厢里没座,他们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陈奕恒靠着他打瞌睡,呼出的白气在他领口结成霜。

到了天津,天还没亮,海边风大得能把人掀翻。陈奕恒把唯一的围巾绕到他脖子上,自己冻得直打哆嗦。

日出没看成,云层太厚,可陈奕恒还是举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里,两个人的影子被风拉得很长,像要一路跨进新的一年。

张桂源把车票夹进日记本,短袖却留在了身上。

晚上出门倒垃圾,电梯里遇到楼上新搬来的小男孩。小孩盯着他胸口那几个掉漆的字,奶声奶气地问:“爷爷,图书馆在哪里呀?”

张桂源愣了愣,蹲下身:“爷爷带你去,好不好?”

楼道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短袖上的字在灯下忽明忽暗,像十二年前那个跨年夜,陈奕恒在雪地里喊他的样子。

——

番外四:

《白露·未寄出的第100封信》

白露一过,夜里开始转凉。张桂源在书房整理抽屉,翻出一支钢笔——陈奕恒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笔身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是那年吵架时被他摔的。陈奕恒把笔捡起来,拿胶水一点点粘好,递给他:“摔坏了还得我给你修,惯的毛病。”

张桂源拧开笔帽,墨水居然还能出。他摊开一张信纸,写下抬头:

“陈奕恒:第100封,也是最后一封。”

他写了很久,写到窗外月亮西斜。

没有哭,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写:

“今天路过北新桥,糖炒栗子又上市了。我买了半斤,老板没放糖霜,味道和你以前买的那家一模一样。我吃了三颗,剩下的放在窗台,等明早给你带过去。

还有,那件短袖我穿了,有点紧,可我不想脱。

海棠今年长得太高,我请了人来修枝,修树的小伙子笑起来像你,左边虎牙缺了一小角。

就写到这儿吧。剩下的想你,我自己留着。”

他把信装进信封,封口却没粘。

第二天清早,他把信放进陈奕恒那侧床头柜的抽屉里——那里还留着陈奕恒的备用眼镜、半包喉糖、一张他们第一次拍的拍立得。

抽屉合上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

——

番外五:

《冬至·硬币与来生》

(时间线接正文结尾)

张桂源去世后的第一个冬至,墓园来了一个年轻人。

男孩穿着灰蓝色毛衣,左眼尾有一颗小痣。他把一盘饺子放在两座并排的海棠树下,又往旁边那杯早已冻成冰坨的黄酒里倒上新的。

男孩说:“爷爷,我替我爸来看您。”

他说,他爸叫陈奕恒——不是张桂源的陈奕恒,而是另一个时空里,活下来的那个陈奕恒。

在那个时空里,张桂源在冬至那天早到了五分钟,把硬币饺子喂给了陈奕恒。心梗没有发生,他们白头到老。

“我爸临终前说,要我把这枚硬币还给您。”男孩摊开掌心——那是一枚磨得发亮的1999年一元硬币,边缘有一道细小的刻痕。

他把硬币埋在两棵海棠之间,鞠了一躬。转身时,一阵风卷起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男孩的肩头,像是谁轻轻拍了他一下。

那天夜里,有人梦见大雪初霁。

年轻的张桂源站在海棠树下,回头冲身后的人伸手:“雪停了,回家吃饺子。”

陈奕恒笑着跑过去,握住他的手。

两人并肩走向胡同深处,雪地上只留下一排脚印,却没有人回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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