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舞会
祠堂的檀香还没散尽,秦烟摘下黑色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权杖上的香灰。左蓝右黄的异瞳扫过跪拜的族人,浅淡的情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懒得泛起。
“处理掉。”他开口,声音比祠堂的青石地面还凉,目光落在刚才黑影蜷缩的角落。身后的管家躬身应是,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显然早已习惯这位掌权人的沉默。
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玄色长袍上,发尾沾了点祭祀用的朱砂,他抬手,指尖精准地捏住那点红,轻轻捻碎。洁癖是真的,对无关紧要的脏污却格外宽容——就像容忍祠堂里挥之不去的怨气,容忍族人眼底藏不住的贪婪。
“秦爷,城西钟楼有异动。”耳麦里传来下属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鶠溟的黑气笼罩了半座钟楼,似乎在……等什么人。”
秦烟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浅黄色的右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鶠溟,现任鬼王,千年前翛䲿座下的副将,如今却成了要靠“噬心蛊”牵制的可怜虫。他想起烨宸,那个总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最喜欢用这种拙劣的诱饵钓鱼。
“不管。”他将手套重新戴上,指尖划过凤凰杖头的宝石,左蓝的瞳孔里映出钟楼的虚影——鶠溟的黑气中夹杂着熟悉的圣辉气息,金红色的,像极了记忆深处某团温暖的光。
记忆这东西很麻烦,总是碎的。他能想起骨鞭撕裂魂魄的脆响,却想不起挥鞭的理由;能想起彼岸花田的血色,却想不起花田里站着谁;能想起“小殿下”这三个字,却想不起指代的是谁。
“魑溟,去看看。”秦烟对着空气说,语调没什么起伏。
阴影里缓缓走出个少年,苍白的皮肤泛着病态的绯色,血珠般的眼瞳盯着他,嘴角勾起抹蛊惑的笑:“是去看那个冒牌货吗?”他的指尖缠绕着枯萎的彼岸花藤,“听说和您很像,金红色的翅膀,傻乎乎的。”
秦烟没接话,转身走出祠堂。三只狗跟在身后,德牧凛昂首挺胸,边牧溟眼神警惕,哈士奇祏走得比谁都稳——倒是比族里那群人更像“家人”。捷克狼犬鵺没跟来,被他留在了老宅,看守地下室的那口幽冥棺。
街对面的咖啡馆里,金红色的翅膀一闪而过。秦烟的脚步顿了半秒,浅黄色的右眼微微眯起,像在解析什么数据。那翅膀里的圣辉很纯,却带着种刻意模仿的僵硬,像件没调试好的机械品。
“赝品。”他低声说,声音轻得被风吹散。
魑溟的笑声带着阴柔:“烨宸倒是用心,连您当年的翅膀颜色都仿得一模一样。”他突然凑近,血珠般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算计,“要不要……我去撕了它?”
“不必。”秦烟的目光掠过咖啡馆,落在远处的高楼——那里有股熟悉的怨气,冷,硬,带着种千年不变的偏执。他的耳链突然微微发烫,蓝宝石的光芒透过长发,在衣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种预警,千年前就有的预警。每当烨宸的算计涉及到某个底线,耳链就会发烫。
“他在等什么?”秦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杖上的凤凰眼,左蓝的瞳孔里闪过无数数据流——城东的怨气浓度,城西的能量波动,峋慾的圣辉增长曲线,墨的怨气融合率……最终定格在“0%”上。
是关于他的,某项数据始终是0%。
魑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楼,突然嗤笑:“等您忍不住出手。他知道您在意那个‘小殿下’,所以故意养着赝品,就为了逼您现身。”
秦烟的异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在意?他早已不知道“在意”是什么感觉。父母双亡的那天,所有的情绪都跟着葬礼上的纸钱一起烧了,剩下的只有算计,权衡,和永远擦不干净的手套。
“回老宅。”他转身,玄色长袍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吹落了咖啡馆窗外的一片落叶。
落叶飘进咖啡馆,落在峋慾的蛋糕上。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窗外,只看到个银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
“刚才那个人……”峋慾摸着自己的翅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墨的黑瞳里闪过一丝警惕:“很危险。”
秦烟回到老宅时,魍烬正坐在门槛上,银灰色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肩上,左眼的绷带渗着暗红,手里的骨杖在地上画着鬼符。看到秦烟,他猛地站起来,绷带下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暴戾,又很快被压抑下去。
“哥说你看赝品了。”他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骨杖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声响,“烨宸就是个疯子,他想……”
“我知道。”秦烟打断他,走进地下室。幽冥棺安静地躺在中央,棺身的符文微微发亮,里面沉睡着他的武器“冥墟引魂·幽昙灯棺”。他摘下手套,指尖落在棺盖上,那里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纹路,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千年前翛䲿的本命阵。
“他想要的不是赝品。”秦烟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种穿透时空的冷,“是这个。”
他的指尖划过阵法的中心,那里刻着个极小的“烟”字。耳链的温度越来越高,蓝宝石的光芒映在棺盖上,与符文的金光交织,像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魑溟和魍溟站在地下室门口,谁也没说话。他们能感觉到,主人的气息变了,冷硬的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带着血,带着火,带着彼岸花田的泣血声。
城西的钟楼里,鶠溟的黑气越来越浓,他看着手里的密信,指节捏得发白。信上的“小殿下”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那是千年前翛䲿对某个人的称呼,烨宸不可能知道。
除非……他见过真正的“小殿下”。
而城东的高楼里,烨宸看着监控画面里秦烟的背影,灰眼睛里的冰面彻底融化,露出底下翻涌的暗流。他知道,秦烟已经接收到了信号,那个沉睡了千年的鬼王,正在一点点醒来。
很好。
他要的,从来不是温顺的道士秦烟,而是那个能挥鞭断江河,能让彼岸花为他泣血的翛䲿。
至于那个金红色翅膀的赝品……不过是用来唤醒真主的,一把钥匙罢了。
深秋的慈善晚宴设在临江的旋转餐厅,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城市灯火,像条缀满碎钻的河。秦烟坐在主宾席,银白色长发用根黑曜石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左蓝右黄的异瞳愈发剔透。他穿着高定黑色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雪白的衬衫,骨节分明的手戴着丝质黑手套,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杯中的红酒——没有沾唇,只是觉得酒液在杯壁挂出的弧线很有趣。
“秦先生,久仰。”侍者引着个男人走来,玄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灰眼睛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正是烨宸。他手里端着杯香槟,目光落在秦烟的异瞳上,停留的时间比礼仪允许的长了半秒,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
秦烟抬眼,浅蓝色的左眼微微眯起,像台精准的扫描仪,将对方的身高、气场、甚至袖扣上的暗纹都纳入数据库。“你是?”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从未见过。
烨宸的灰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像错觉。他微微欠身,动作带着种近乎复古的恭敬,指尖在香槟杯上轻轻敲击——那是千年前侍从对主上行礼的暗号。“烨宸,生物科技公司的负责人。”他没有提实验,没有提玻璃罐,只报了个最普通的身份。
秦烟的指尖停在红酒杯上,黄蓝色的右眼映出烨宸的灰眼睛,像在解析一组复杂的代码。“没听过。”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动酒杯,“我对生物科技不感兴趣。”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不感兴趣,但烨宸这个名字,在他的黑客数据库里,属于最高级别的加密文件——没有照片,没有生平,只有一串不断跳动的IP地址,最后指向的位置,是城西那栋已经坍塌的生物公司大楼。
烨宸却像没听出疏离,顺势在旁边的空位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在礼仪允许的范围内。“秦先生对什么感兴趣?”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灰眼睛里的冷意淡了些,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听说您是影帝,我的实验室最近在研究‘情绪模拟’,或许能给您的新电影提供点灵感。”
“不必。”秦烟的视线落在窗外,临江的路灯连成一条金色的线,像记忆深处某条被遗忘的路。“我已经息影了。”
“是为了《遇·久·离》?”烨宸突然提起那本小说,灰眼睛里的恭敬更明显了些,“结局很精彩,意难平才是永恒。”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等。”
秦烟转动酒杯的手指顿了顿。《遇·久·离》的结局是他亲手写的:主角站在彼岸花田里,看着爱人的魂魄消散,手里握着半块碎玉,直到天明。没人知道,那块碎玉的纹路,和他耳链上的蓝宝石一模一样。
“只是本小说。”他恢复了平淡,将酒杯推到一边,黑色手套的指尖划过桌布上的暗纹——那是秦家的族徽,也是千年前鬼王殿的图腾,只是现在少有人识得。
烨宸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灰眼睛里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宠溺,像看到幼猫玩弄毛线球时的纵容。“您喜欢就好。”他没有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听说您养了只捷克狼犬,叫鵺?我实验室里有批进口的犬粮,配方很特殊,或许它会喜欢。”
秦烟的异瞳里闪过一丝讶异。鵺是他最疼的宠物,除了贴身助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这个烨宸,到底查了他多少事?
“不必了,它只吃我亲手做的。”秦烟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按住耳链——那里又开始发烫,比在码头时更甚。
烨宸却像没察觉他的不悦,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推到秦烟面前。“一点心意。”盒子里躺着枚胸针,是用黑曜石雕的凤凰,左翼镶嵌着浅蓝色的宝石,右翼是浅黄色的,和秦烟的异瞳颜色分毫不差,“看您的西装缺枚胸针。”
周围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秦家掌权人向来不收礼,烨宸这举动,未免太冒昧了。
秦烟却没立刻推开,只是用戴着黑手套的指尖碰了碰胸针的翅膀。黑曜石的触感很凉,宝石的温度却很暖,像有生命般微微发烫,和他的耳链遥相呼应。
“太贵重了。”他收回手,语气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枚胸针的纹路,和他地下室那口幽冥棺上的凤凰图腾,一模一样。
“对您来说,不算贵重。”烨宸的灰眼睛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千年前……我是说,很久以前,我就想送您类似的东西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只是那时没机会。”
秦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千年前?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烨先生说笑了。”他端起茶杯,用喝茶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神。茶水很烫,透过陶瓷杯壁传来温度,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父递给他的那杯姜茶——也是这么烫,却暖得让人想哭。
烨宸看着他喝茶的样子,灰眼睛里的宠溺更浓了些,像在看个嘴硬的孩子。“您总是这样,明明喜欢,却要装作不在意。”他没有再逼他收下胸针,只是将盒子留在桌上,“等您想收了,再打开吧。”
这时,主持人开始致辞,邀请秦烟上台讲话。秦烟起身时,烨宸也跟着站起来,下意识地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改成了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像个侍从。
台下的宾客窃窃私语。谁都知道烨宸是商界新贵,手段狠厉,从没人见过他对谁这样恭敬,更别说带着种近乎卑微的纵容了。
秦烟站在台上,聚光灯落在他的银白长发上,像镀了层金边。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晰而冷静,说着慈善的意义,说着社会责任,滴水不漏,像台完美运行的机器。
只有他自己知道,目光扫过台下时,总会不自觉地落在烨宸身上——那个男人坐在阴影里,灰眼睛始终盯着他,像在守护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致辞结束后,秦烟没回座位,直接走向休息室。烨宸跟了上来,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道沉默的影子。
休息室的门关上的瞬间,秦烟转过身,异瞳里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你到底想干什么?”
烨宸的灰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恭敬,也没有了宠溺,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我想让您记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跨越千年的疲惫,“记起彼岸花田,记起鬼王殿,记起……您是我等了千年的小殿下。”
“小殿下?”秦烟重复着这三个字,耳链烫得惊人,像有团火在烧。脑海里突然闪过碎片:血色的台阶,骨制的王座,有人跪在他面前,灰眼睛里满是虔诚,喊他“小殿下”。
但他很快压下了那点悸动,恢复了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烨宸却笑了,不是嘲讽,是种了然的无奈。“没关系。”他走近一步,抬手想碰他的长发,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整理了下自己的衬衫领口,“您想不起来,我就陪您慢慢等。”他的灰眼睛里重新泛起宠溺,像哄孩子般,“您喜欢秦家掌权人的身份,我就帮您稳住;您喜欢当作家,我就买下所有出版社,让您的书永远畅销;您喜欢养宠物,我就把全世界最好的品种都找来,放在您院子里。”
“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秦烟的声音带着嘲讽,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想起父母双亡的那天,大雨滂沱,养父把他抱进怀里,说“以后我什么都给你”,后来养父也死了,死在他面前,胸口插着把骨刃,和记忆碎片里的一模一样。
烨宸的灰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像被戳中了软肋。“不是收买。”他的声音很轻,“是偿还。”千年前,他没能护住他,让他在轮回里颠沛流离;这一世,他要把所有亏欠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助理的声音传来:“秦爷,该切蛋糕了。”
秦烟转身开门,将烨宸的目光关在身后。走到宴会厅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还站在休息室门口,灰眼睛里的光很暗,像要把他的身影刻进骨子里。
切蛋糕时,秦烟的指尖不小心沾到了奶油。他下意识地皱眉,刚要掏手帕,旁边的烨宸已经递过一张烫熨平整的纸巾,上面绣着极小的凤凰图案。
“谢谢。”秦烟接过,指尖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冰凉的,像块千年不化的玉。
烨宸的灰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很淡,却真实:“应该的,小……秦先生。”他及时改了口,像怕惊扰了什么。
晚宴结束时,秦烟坐进车里,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丝绒盒子——正是那枚凤凰胸针。司机说:“是烨先生让我放在这儿的,他说,就当是……给小殿下的见面礼。”
司机显然没听清“小殿下”三个字的含义,只是如实转述。
秦烟捏着盒子,指尖微微用力。车窗外,烨宸站在酒店门口,没有上车,只是看着他的车驶远,像尊沉默的雕像。
车开出去很远后,秦烟才打开盒子,将胸针别在风衣的领口。黑曜石的凤凰在路灯下泛着光,左翼的浅蓝色宝石,刚好对着他耳链上的蓝宝石。
“小殿下……”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字,耳链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像场无声的应答。
或许,记不记得起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现在,有个人站在他身后,说要陪他等,说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
哪怕这份好,带着千年的执念,带着血色的过往,带着他看不懂的深情。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流动,像条没有尽头的河。秦烟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胸针的温度透过风衣传来,很暖,像有人在轻轻牵着他的手,走过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
而酒店门口,烨宸看着车影消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碎玉,和秦烟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千年前,小殿下把它塞进他手里,说“等我回来”,一等,就是千年。
“我等你。”他对着空气说,灰眼睛里的宠溺和恭敬交织在一起,像对神明的祈祷,“多久都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