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荞麦不候春
阿荞数着锦囊里的银票,手指微微发抖。三十两黄金,足够普通庄户人家十年的开销。她将银票贴身藏好,开始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阿荞,你真要走?"王大娘站在门口,满脸担忧。
"嗯。"阿荞将几件换洗衣裳包进布袱,"去邻镇投奔表姨,她夫家开绣坊的,答应让我去做工。"
"那池公子...我是说,池少爷没说要带你走?"
阿荞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他要纳我为妾,我拒绝了。"
王大娘倒吸一口冷气:"你这丫头!那可是池家啊!你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
"大娘,"阿荞打断她,声音平静,"您觉得我配做池家的妾吗?"
"这..."王大娘一时语塞。
阿荞笑了笑:"连您都觉得我不配,更何况是他们家的人。"她系好包袱,"与其在深宅大院里看人脸色,不如自己讨生活来得自在。"
王大娘叹了口气:"你这倔脾气...路上小心。"
阿荞最后环顾这个住了十八年的小屋,墙角还堆着池阡宴——不,池少爷养伤时用的被褥。她深吸一口气,吹灭油灯,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晨雾中。
邻镇比阿荞想象的繁华许多。表姨夫家的绣坊不大,但生意不错。阿荞从小跟着母亲学刺绣,手艺在村里数一数二,可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的技艺多么粗浅。
"先从简单的花样开始绣吧。"表姨递给她一块素白绢布,"让师傅看看你的功底。"
阿荞接过绢布,咬了咬唇。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那个锦囊里的银票她分文未动,那是她最后的退路,不是用来坐吃山空的。
三天后,当阿荞将自己绣的蝶恋花图样交给绣坊老师傅时,老匠人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这真是你绣的?"
阿荞点点头,手心冒汗。
"针脚细密均匀,配色也雅致。"老师傅捋着胡须,"就是花样太老气了些。跟谁学的?"
"我娘。"阿荞小声回答。
老师傅叹了口气:"可惜了。若是有名师指点,假以时日,你说不定能成大家。"他指了指绣坊后院,"从明天起,你跟着我学新花样吧。"
阿荞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傅!"
池府的家宴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池阡宴坐在主桌,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各路宾客的寒暄。自从他回来后,这样的宴席几乎没断过。朝中同僚、世家亲友,人人都想一睹这位"死里逃生"的池家嫡子风采。
"乔宴兄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兵部尚书之子举杯笑道。
池阡宴勉强扯了扯嘴角,举杯示意。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他的婚事上。
"宴儿今年二十有六了吧?"一位远房叔父捋须道,"是该成家了。我听说李家的小姐才貌双全..."
"王家的小姐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人插嘴。
池阡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突然想起阿荞问他"一定要知书达理,一定要出身名门,一定要门当户对吗"时的表情。那样倔强,又那样脆弱。
"祖母,"他转向老夫人,"孙儿刚历劫归来,婚事可否容后再议?"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傻孩子,正是因为你经历了这一劫,才更要早日开枝散叶啊。"她压低声音,"你落水这些日子,二房那边可没少动心思。"
池阡宴握紧了酒杯。是啊,在这个家里,连婚姻都是权力的筹码。谁会关心他想要什么呢?
宴席散后,池阡宴独自站在庭院里。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他从袖中取出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布偶,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针脚。
"少爷,您要的茶。"侍卫恭敬地呈上茶盏。
池阡宴收起布偶:"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少爷,那村子叫杨柳村,离京城约两日路程。您说的那位阿荞姑娘..."侍卫犹豫了一下,"据村民说,她半个月前就离开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池阡宴的手一顿:"继续找。"
"是。"侍卫迟疑道,"不过少爷,家主让您明天去拜访李尚书..."
"我知道了。"池阡宴打断他,转身走向书房。桌上堆满了待处理的公文,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阿荞的声音挥之不去:"他们虽不如你那么好,可我自己可以选择去做谁的妻。而在你这里,我只可以被选择做你的妾。"
当时他觉得这女子不识抬举,如今却品出了其中的苦涩。是啊,对阿荞来说,那不仅仅是身份的高低,而是有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而他池阡宴,看似拥有一切,实则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