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红烛照尽鞭痕深
五更梆子敲过,督军府西跨院的灯还亮着。宋婉清倚在拔步床的雕花柱上,望着窗外泛起蟹壳青的天色。身旁张真源睡得正沉,一手还搭在她腰间,指节处有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
她轻轻挪开他的手,不料牵扯到下身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张真源立刻惊醒,眼中睡意未消,手却已摸向枕下的枪。
宋婉清:是我
宋婉清按住他手腕,触到一片湿冷——这人连睡梦中都绷着神经。
张真源眨了眨眼,目光渐渐聚焦在她脸上。晨光透过茜红纱帐,给宋婉清未施粉黛的脸镀了层柔光。昨夜卸去的钗环还未戴上,青丝散在肩头,衬得脖颈格外纤细。
张真源:什么时辰了?
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宋婉清:卯时三刻
宋婉清刚要起身,缠足的伤却疼得她身子一歪。张真源一把扶住,掀开锦被查看她双脚——纱布又渗出血来。
张真源:别动
他翻身下床,军裤套在精瘦的腰上,背对着宋婉清从柜子里取药。晨光中,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无所遁形,最深一道从左肩斜贯至右腰,像条狰狞的蜈蚣。
宋婉清倒抽一口冷气。昨夜烛光昏暗,竟没发现这些伤痕。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要触碰,张真源却似有所觉,猛地转身。
两人四目相对。宋婉清的手悬在半空,看见张真源眼中闪过一丝狼狈。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军阀,此刻竟像个被揭穿秘密的少年。
张真源:北洋大牢的见面礼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拧开药膏盖子,
张真源:民国六年的事
宋婉清想起兄长日记里提过,张真源曾因保定起义被关三个月。据说牢里十八般酷刑尝了个遍,最后是张大帅花重金才捞出来。她忽然鼻子发酸,那些鞭痕比她缠足的伤要深得多。
张真源单膝跪在脚踏上,捧起她的脚涂药。药膏清凉,缓解了灼烧般的疼痛。他动作很轻,眉头却紧锁,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
张真源:以后别缠了
他突然说。
宋婉清一怔,
宋婉清:这怎么行?
#宋婉清张家是名门......
张真源:我说了算
张真源打断她,拇指摩挲着她变形的足弓,
张真源:疼成这样走路都难
宋婉清眼眶一热。七岁那年被按在春凳上缠足时,她哭哑了嗓子也没人心软。如今这个满手血腥的军阀,却是第一个说不必再忍痛的人。
窗外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张真源闪电般拔枪指向窗棂,却见是只灰喜鹊撞在防弹铁网上。他松了口气,把枪塞回枕下,转头看见宋婉清苍白的脸色。
张真源:吓着你了?
他难得露出几分歉意,
张真源:这些年想取我性命的人太多了
宋婉清摇头,从床头小几取来木梳,
宋婉清:我替督军篦头吧
按旧俗,新婚次日妻子要为丈夫梳头,寓意"结发同心"。张真源本想拒绝,见她坚持,便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宋婉清跪在他身后,木梳穿过短发,发现他后脑勺有道三寸长的疤,藏在发丛里,像条休眠的蛇。
张真源:东洋指挥刀砍的
张真源仿佛脑后长眼,
张真源:奉天会战时差点要了我的命
张真源却玩笑着说。
木梳突然卡住了——是道结痂的伤口。宋婉清放轻力道,嗅到他发间淡淡的火药味。这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她小心地避开伤口,忽然瞥见妆台镜中反射的景象——丫鬟春桃正在外间整理衣物,袖口寒光一闪。
宋婉清:春桃!
宋婉清失声叫道。
张真源反应极快,抄起妆台上的象牙柄小刀掷出去。"叮"的一声,小刀击落春桃手中的匕首。那丫头脸色煞白,转身要跑,却被闻声赶来的陈志远按在地上。
春桃:小姐救我!
春桃挣扎着哭喊,
春桃:他们抓了我娘......
宋婉清裹着外裳下床,缠足的伤让她站立不稳。张真源一把扶住,冷眼看着春桃,
张真源:谁指使的?
春桃只是哭。宋婉清蹲下身,从她衣领里摸出个黄铜徽章——总统府侍卫处的标记。张真源眼神一凛,昨日婚宴上确实来了总统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