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

十一月的冷雨敲打着住院部的玻璃窗,周瑾把刚温好的牛奶递给宋瑜时,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谢慕言的名字,她走到走廊接起电话,听见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医疗纠纷调解的案例我整理好了,下午给你送过来?”谢慕言的声音混着模拟法庭的背景音,“知奕在隔壁教室练痕检,说晚上带你们去吃新开的砂锅粥。”

周瑾望着病房里宋瑜对着画板出神的侧脸,指尖在玻璃上呵出一团白雾:“不用送了,我今晚回学校拿课本,到时候去找你们。”

挂了电话转身,正撞见宋瑜举着画笔笑盈盈地看她:“是言哥吧?他是不是又在帮你查资料?”宋瑜的头发比入院时更稀了些,却执意不肯戴帽子,说要让周瑾画下她“最真实的样子”。

周瑾走过去帮她调整画板角度,故意捏了捏她的脸颊:“小机灵鬼。”颜料盘里的钛白快用完了,宋瑜最近总爱用这种颜色,说能画出月光落在南枝树上的感觉。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谢慕言的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瑾翻到他用红笔标注的条款时,忽然想起高考后那个暴雨夜,谢慕言蹲在她家楼下,举着被雨水泡软的志愿填报指南说:“我查过了,法学系和医学系在同一栋教学楼。”

“这个案例里提到的靶向药,宋瑜的主治医生上周提过。”周瑾圈出一行字,指尖停在“临床试验”四个字上。谢慕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别自己扛着。”

周瑾猛地抽回手,打翻的水杯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小片水渍。走廊里传来宋知奕的声音,他抱着一摞刑侦图谱,看见教室里的情景时愣了愣:“你们在聊什么?”

“在看谢慕言整理的资料。”周瑾迅速合上笔记本,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宋知奕把书放在桌上,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死者的解剖图被他用便签纸仔细盖住了。

“法医课的老师说,这个能帮宋瑜理解画像时的骨骼结构。”他挠了挠头,“我知道她现在没法去画室……”

周瑾突然想起昨天宋瑜说想看银杏叶,医院的花园里只有几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树。她拿出手机查了查,南枝大学的银杏道这周末该黄透了。

“谢慕言,你下周的模拟法庭能不能录像?”周瑾突然开口,“宋瑜说想看看你穿着法袍的样子。”谢慕言挑眉:“好”宋知奕在旁边嗤笑一声,却被谢慕言塞了颗糖堵住嘴。

周五傍晚,宋知奕推着轮椅出现在病房门口。宋瑜看着他身上的刑警队志愿者马甲,突然捂住嘴笑起来:“哥,你这是把警服穿成了校服吗?”

“别笑,”宋知奕板着脸帮她掖好毛毯,“这马甲可是我好不容易申请的,能优先进出校门。”轮椅上搭着条周瑾的格子围巾,边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瑾”字,是去年宋瑜手作课的作品。

南枝大学的银杏道果然铺成了金色海洋。周瑾蹲下来帮宋瑜调整裙摆,发现她偷偷在毛衣里穿了条红色的裙子。“红色显气色。”宋瑜眨眨眼,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瑾姐姐你看,像不像小扇子?”

谢慕言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宋知奕正笨拙地给宋瑜别银杏胸针,周瑾站在旁边笑,阳光穿过四人头顶的枝桠,在地上织成晃动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周瑾把诊断报告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的颤抖比现在更厉害。

“等我好了,要把这张照片画成油画。”宋瑜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轻轻咳了两声。周瑾立刻从包里拿出温水,看着她喝完药才松了口气。

暮色降临时,谢慕言去开车,周瑾推着轮椅往校门口走。宋瑜把手放在周瑾手被上,轻声说:“瑾姐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查治疗方案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叠的纸,是周瑾掉在画室的用药清单,“你和谢慕言偷偷去图书馆,哥故意找法医课的资料……我都知道。”

周瑾的脚步顿住了。

“但我不想治了。”宋瑜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银杏叶落在心尖,“我想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画你们。化疗太疼了,我坚持不了了,别怪我,好吗?”

轮椅突然被人从后面按住,谢慕言站在那里,相机还挂在脖子上,眼眶却红了。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宋知奕的车正打着双闪等在路口。

周瑾蹲下来,看着宋瑜的眼睛认真地说:“那我们就一起画,画完南枝的秋天,画冬天的雪,画春天的新叶……”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画到你不想画为止。”

宋瑜笑着点头,伸手擦掉周瑾的眼泪。晚风吹过银杏道,卷起一地碎金般的落叶,像是谁在悄悄铺开一张崭新的画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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