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声“阿夜”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圈圈涟漪。温客行看着周子舒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发烫,猛地抽回手,转身往山庄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周子舒没追,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被桃花淹没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颤。他低头捡起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粉白的颜色,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春日。
回到山庄时,温客行已经把自己关进了卧房。顾湘端着药碗在门口徘徊,见周子舒回来,苦着脸道:“主人又不肯喝药了,说喝了也没用。”
周子舒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我去送。”
“他不会理你的。”顾湘叹了口气,“主人就是这样,心里越在意,嘴越硬。”
周子舒没说话,推开了温客行的房门。对方正背对着门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块玉佩,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映出模糊的纹路——像是两个交缠的名字。
“喝药。”周子舒把碗放在桌上。
温客行没回头,声音闷闷的:“拿走。”
“病还没好。”
“死不了。”
周子舒也不劝,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半晌,温客行终于转过身,眼里带着点红丝:“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周子舒拿起药碗,递到他面前,“喝了药,我告诉你一件事。”
温客行挑眉,带着几分怀疑:“什么事?”
“关于‘阿夜’。”周子舒的声音很轻,“我想起一点了。”
温客行的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只是盯着周子舒:“你想起什么了?”
周子舒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我想起一片火海,有人把我推出门,喊着‘活下去’。还想起……一个桃林,有个小孩蹲在树下哭,手里攥着半块糖。”
温客行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盯着周子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眼里的震惊像要溢出来。
“那半块糖……”他的声音发颤,“是桂花味的,对不对?你说过,等长大了,就给我买一整罐……”
周子舒的心猛地一揪,那些破碎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火海里的哭喊,桃树下瘦小的身影,还有那句带着奶气的承诺:“衍儿别哭,以后阿夜天天给你买糖吃。”
“是。”他望着温客行泛红的眼睛,声音哑得厉害,“是我。”
话音刚落,温客行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压抑了多年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带着委屈,带着狂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你这个骗子……”他捶打着周子舒的后背,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襟,“你怎么才想起来……我等了你那么久……”
周子舒任由他打着,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背,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那些被遗忘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此刻都化作怀里的温度,烫得人眼眶发热。
“对不起。”他一遍遍地说,“我回来了。”
顾湘在门外听见动静,悄悄探头看了一眼,见两人相拥的身影被夕阳镀上金边,忽然红了眼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替他们带上了门。
屋里的哭声渐渐停了,温客行还埋在周子舒怀里,像只找到归宿的猫。周子舒能感觉到他的睫毛蹭过自己的颈窝,带来细微的痒意,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你胸口的疤……”他轻声问,“是当年为了护我?”
温客行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他们要抓你,我替你挡了一刀。本来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
没想到阴差阳错进了鬼谷,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没想到再次相遇时,他已经忘了自己。
周子舒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后背的衣衫,仿佛能透过布料摸到那道狰狞的疤痕。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以后不会了。”他低头,在温客行发顶印下一个吻,“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温客行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窗外的桃花还在落,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岁月尘封又重新展开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温客行忽然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泪痕,却笑了:“喂,阿夜,你得赔我。”
“赔什么?”周子舒替他擦了擦眼泪。
“赔我这些年的糖。”温客行挑眉,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狡黠,“还有……往后所有的日子。”
周子舒看着他带泪的笑脸,忽然觉得,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那些吃过的苦,都值了。他伸手,轻轻捏了捏温客行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
“好。”他笑着说,“都赔给你。”
桃花落满了窗台,风里带着甜香。两个失散多年的灵魂,终于在这片桃林里找到了彼此,那些错过的岁月,那些深埋的牵挂,都将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被填满。
就像此刻,相拥的温度,胜过所有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