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周子舒在廊下站了许久，晨雾打湿了他的发鬓，月白色的衣襟也浸得微凉。他望着温客行卧房紧闭的门，那扇门后，此刻正藏着一个被回忆困住的人。

“喂，你怎么还在这？”顾湘端着药碗从厨房绕出来，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忍不住皱眉，“主人不让你进去，你就别在这杵着了，跟个木头似的。”

周子舒转头看她，药碗里飘出淡淡的苦味，混着雾水的潮气，倒有几分清冽。“这药……”

“哦，给主人的。”顾湘扬了扬下巴，“主人旧疾犯了，每逢阴雨天就咳得厉害。”她说着，脚步匆匆往卧房走，临进门时又回头，“你别乱走，鬼谷里吃人的东西多着呢。”

周子舒望着她的背影，指尖在袖中蜷了蜷。旧疾？是当年那场大火留下的伤吗？

他没听话，顺着廊下的石子路慢慢往前走。鬼谷的确阴森，怪石嶙峋间藏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可他走得很稳，仿佛脚下这条路，曾走过千百遍。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小小的桃林。只是时节不对，枝桠光秃秃的，透着萧瑟。可周子舒看见那片桃林时，心脏猛地一缩——画册里的桃花林，就是这里。

他快步走进去，脚下的泥土松软，像是常有人打理。走到最深处，有块平滑的青石，石面上刻着两个字：衍、夜。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刻时的用力。

衍……甄衍？温客行的本名？

夜……是阿夜。

周子舒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冰凉的石面下，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温度。他好像能看见，两个少年坐在青石上，一个笑着刻字，一个歪头看着，阳光落在他们发间，落满肩头。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子舒抬头，看见温客行站在桃林入口，一手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你怎么在这？”温客行的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撞破了秘密的孩子。

周子舒站起身，没回答，只是看着他按在胸口的手：“旧疾？”

温客行的脸色沉了沉：“与你何干？”他转身想走，却又是一阵猛咳，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周子舒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他。掌心触到温客行后背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颤抖。

“放开！”温客行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眼里满是警惕，“别碰我！”

周子舒看着他防备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慢慢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温客行后背的温度，烫得惊人。

“这里……”周子舒望着那块青石，“是你和他常来的地方？”

温客行的呼吸一滞，眼神落在青石上那两个字上，喉结滚动了半天，才低声道：“滚出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

周子舒没动。

温客行忽然笑了，笑得苍凉：“怎么？看我笑话？看我这个鬼谷谷主，守着一片死桃树，守着两个破字，像个傻子？”

“不是。”周子舒轻声说，“我只是觉得，这里不该这么冷清。”

温客行的笑僵在脸上，他猛地别过头，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咳得几乎弯下腰。周子舒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纸包。

是他之前在石屋里捡到的，一包晒干的草药，不知是什么，却莫名觉得该带着。

“这个……或许能缓一缓。”他把纸包递过去。

温客行没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周子舒，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周子舒把纸包放在青石上，“只是见不得……熟人难受。”

熟人？

温客行愣住了。

周子舒没再看他，转身走出桃林。阳光穿过枝桠，落在他月白色的背影上，竟有几分虚幻。

温客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又低头看向青石上的纸包，指尖动了动。

熟人……

他拿起纸包，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开来。这味道，像极了当年阿夜总给他备的润肺药。

温客行的心脏猛地一疼，咳得更厉害了。

桃林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低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