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周子舒望着婢女慌乱离去的背影,指尖在窗沿那道“夜”字刻痕上反复摩挲。心口的抽痛还没褪去,那婢女眼里的惊恐却像根细针,扎得他愈发不安。
他没再追,转身走回榻边。有些事急不来,失忆的脑子像团浸了水的棉絮,越是用力想,越是混沌。他索性闭上眼,任由那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浮沉——火光、刀锋、还有一个模糊的、对着他笑的少年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温客行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酒坛,脚步有些虚浮。
“醒着?”温客行将酒坛往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正好,陪我喝一杯。”
周子舒睁开眼,没动。
温客行自顾自倒了两碗酒,推了一碗到他面前:“怎么?怕有毒?”
“不敢。”周子舒拿起酒碗,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壁,“只是没想通,鬼主大人为何要与阶下囚对饮。”
温客行仰头饮尽一碗,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襟,他抹了把嘴,眼底泛起红丝:“阶下囚?你可知,你现在坐的这张榻,当年……”他顿了顿,忽然嗤笑一声,“没什么。”
周子舒握着酒碗的手紧了紧。当年?当年这张榻上,坐过谁?
“我听说,”周子舒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鬼谷里有位叫阿夜的人,对谷主很重要。”
温客行端碗的手猛地一顿,随即抬眼看向他,眼神像淬了冰:“谁告诉你的?”
“猜的。”周子舒迎上他的目光,没躲,“你总在梦里叫这个名字。”
温客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猛地将酒碗砸在地上,碎片溅到周子舒脚边。
“放肆!”他低吼道,眼底翻涌着周子舒看不懂的暴怒与痛楚,“也配提这个名字?”
周子舒没被吓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好奇,能让鬼主如此记挂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是什么模样,与你何干?”温客行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呼吸里带着浓重的酒气,“你只需记住,你是晋王送来的贡品,是我用来折磨他的棋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周子舒的喉结动了动,忽然问:“若是……我与他有几分像呢?”
温客行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后退半步,眼神复杂得惊人——有暴怒,有厌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转瞬即逝的恍惚。
“像也不是。”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是天上月,你是泥里尘,连提鞋都不配。”
说完,他转身就走,酒坛被带倒在地,烈酒泼了满地,空气中弥漫开辛辣的气息。
周子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
天上月,泥里尘……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酒渍,忽然觉得那酒气里,藏着比恨意更沉的东西。
门外,顾湘见温客行摔门而出,赶紧跑进来看,见满地狼藉,又看周子舒一动不动,忍不住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明知主人不爱听,还偏要提!”
周子舒抬眼看向她:“你见过阿夜吗?”
顾湘被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没见过!我只知道,谁惹主人不痛快,谁就没好下场!”她说着,蹲下身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
周子舒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忽然道:“我帮你。”
“不用!”顾湘猛地躲开,“谁要你假好心!”
周子舒没再坚持,只是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那片空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还是想不起来过去,却隐隐觉得,温客行那句“天上月”,或许不止是说给阿夜听的。而自己这捧“泥里尘”,或许也曾被那月光照过。
只是那月光,如今被浓雾遮了,只剩下刺骨的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