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顾湘端着粥进来时,周子舒正靠在榻边发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衬得那道未干的泪痕像道浅浅的疤。
“喂,吃饭了。”顾湘把碗往桌上一放,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眼神却忍不住往他脸上瞟——这人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再不吃真要出人命。
周子舒没动,只是抬眼看向她:“你认识我?”
“谁认识你啊。”顾湘别过脸,“我家主人说了,你要是饿死了,晋王那边不好交代。”
这话倒让周子舒低低笑了声,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自嘲。他撑着身子坐直,慢慢挪到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温热的米粥滑进喉咙,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空茫感竟淡了些。
顾湘见他肯吃,悄悄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周子舒叫住:“等等。”
“又怎么了?”
“你家主人……温客行,”周子舒顿了顿,指尖捏着勺子微微用力,“他是不是很恨晋王?”
顾湘眼神闪烁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关你什么事?吃你的粥吧。”说完噔噔噔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就撞上温客行。
“主人!”顾湘吓了一跳。
温客行没理她,径直走进屋,周子舒正低头喝粥,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倒真有几分像记忆里那个总爱坐在桃花树下看书的人。
“想起什么了?”温客行靠在门框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周子舒抬眼,勺子停在嘴边:“没有。”他顿了顿,反问,“你希望我想起什么?”
温客行扯了扯嘴角,走近几步:“想起你是怎么帮着晋王算计天下,又是怎么……”话说到一半,瞥见周子舒茫然的眼神,忽然没了力气,“没什么。”
周子舒放下勺子:“我失忆了。”他说得平铺直叙,像在说别人的事,“从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周子舒,心里空得慌。”
温客行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别开眼。他原以为这人失忆是装的,是晋王耍的新花样,可此刻看着那双干净得只剩茫然的眼睛,竟说不出一句质疑的话。
“空着不好吗?”温客行冷笑一声,“忘了那些腌臜事,倒清净。”
周子舒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的手——那只昨天替他拔铁链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谷主,倒像常年握刀的人。
“你的手……”
温客行猛地收回手,藏到袖中:“管好你自己。”
转身要走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话:“我总觉得,我该恨一个人。”
温客行脚步一顿,没回头。
是啊,你该恨的人多了去了。恨晋王的利用,恨世事的凉薄,或许……也该恨我这个把你掳来的恶鬼。
他走出屋,顾湘正蹲在廊下数蚂蚁,见他出来赶紧起身:“主人,他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客行望着远处盘旋的飞鸟,喉结动了动:“或许吧。”
“那……”顾湘挠挠头,“咱们还找晋王算账吗?”
“算。”温客行的声音冷了下来,“就算他忘了,账也得一笔一笔清。”
屋里,周子舒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那些事像沉在水底的石头,看得见轮廓,却捞不上来。
他拿起桌上的空碗,忽然发现碗底刻着个小小的“舒”字,笔锋苍劲,倒像是……自己刻的?
指尖划过那个字,一阵尖锐的疼猛地钻进脑子里——血,漫天的血,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火光里对他说:“子舒,活下去。”
“呃……”周子舒捂住头,疼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
门外的温客行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他疼得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怎么了?”温客行脱口问道,语气里的急切连自己都没察觉。
周子舒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声音发颤:“火……好多火……”
温客行的心猛地一沉。
是那场火烧了他全家,也烧了周子舒前半生的那场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