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磨刀石

吏部侍郎崔元章的声音带着不甘与疲惫:

“殿下,清查谨王党羽陈焕之、刘同甫如撞铜墙!贿赂流转于古玩、地契之间,经手者非远亲即“暴毙”商贾,线索全断!

考评篡改用“阴阳夹页”“密语批注”,非其核心无法解读!

更甚者,吏部数名官员疑为王府暗桩,竟联名反诬都察院构陷忠良,朝堂之上喧嚣一片,混淆视听!

臣等拼尽全力,仅查实刘同甫一远房侄在京郊购置田产银钱来源不明约五千两,然其侄咬死“经商所得”,账目表面“干净”,难以攀扯刘贼,遑论谨王!

根基之深,防护之严,实乃……” 话语间是深深的挫败。

户部侍郎方鸿渐接报,冷静语气下难掩倦意:

“户部查王府关联田庄税赋,阻力如山。京郊“永乐”、“嘉禾”两大皇庄,庄头皆王府积年老奴,软硬不吃!

产出旧档多“遗失”,新账记录“合理”偏低,比对需要庞大底层数据,耗时耗力,更易被对方收买田吏伪造反诬!

西陵郡五处山林核查,当地税吏早被买通,数据谎报成风,我方派员遭“山匪”实为王府私兵数次袭击,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仅一斩获:查封与王府管家往来商铺“丰乐阁”,搜出未登册内务府御用云锦半匹。

然王府一句“庄头监守自盗流入黑市”,轻描淡写将此案定性为‘奴才贪墨’,轻易化解!”

刑部侍郎赵铎的声音带着浓重血气与悲愤:

“遵殿下密令,刑部司狱司及北镇抚司缇骑于陈、刘落马时同步突袭其京外据点!

刘贼“翠微园”别院暗室,遭王府蓄养死士以命相搏!北镇抚司精锐一队三十四人,当场阵亡十五!重伤十二!死士更引爆密库通道预设猛火油!库房坍塌,烈焰冲天!”

他停顿,声音嘶哑:“臣带伤率亲兵于火海废墟炽热瓦砾与尸骸中,仅扒出烧焦变形的精铁鱼鳞甲胄残片三副、单臂劲弩扳机碎片一块!

管事王瘸子实为死士头目,临死高呼“王爷千岁!奴才尽忠了!”旋即自断心脉!其所携密信文书尽焚!

唯在其烧焦贴身暗袋内,搜得半块浸染深蓝近黑印泥的残破石章!” 代价惨重,物证寥寥。

龙武卫指挥使魏震沉声补充,煞气凛然:

“龙武卫封锁谨王府及逆臣府邸,遭王府护卫主动挑衅、高手反扑!暗哨据点遇袭十九次!折损精锐二十一人!重伤者众!

王府更驱策京城最大丐派‘四海帮’徒众,日夜滋扰外围据点,散布流言,制造混乱!”

五人言毕,深深垂首。殿内空气仿佛凝固。这所谓“成果”,

不过是以无数精锐性命在那铁桶防线上撞出的几道狰狞裂口,却未能击穿分毫!对方滴水不漏,反击凌厉,毁证更是狠辣决绝!

书案之后,轩辕御辰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未曾离开过军情奏报。仿佛方才那足以震动朝野、却收效有限的惨烈战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他深知皇叔轩辕霁珩经营多年,根深叶茂,爪牙遍布朝野,行事谨慎,心狠手辣,岂是朝夕可倾?

良久,他缓缓抬首。眼眸深不见底,无波无澜,然扫视之下,俯首五人皆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他没有斥责,没有赞许,只是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线,下达了新的指令:

左都御史秦守义听令!

“集中刑讯好手与密文史家,务必撬开残余人犯之口,重点关照神志尚存者!

所有缴获,皆细细筛查!尤其那半块深蓝印泥残章,即刻呈交“天工阁”首席大匠师! 令其动用“水油分层拓印”比对王府所有已知印鉴图章痕迹、内务府存档、乃至古籍图谱记载,务必找出此印泥独特的印泥附着特性、石章崩裂痕或雕刻独有的“印痕特征”!

后日大朝,孤要你呈上“锦绣坊”走私疑云、冯三暴毙之重大关节,以及这残章印泥的‘特征’初步报告!记着,攻其要害,不及其余! 孤要亲手撕开他那张‘忠君’的画皮!”

吏部侍郎崔元章听令!

“以刘同甫侄子不明田产为突破口,联合都察院即刻具本弹劾刘同甫‘治家无方、纵容亲眷、侵夺民财’!

奏请圣裁,勒令其停职待参,闭门思过!先撬开他吏部的位置!

吏部内其余保官名单,交予秦守义,深挖其过往贪渎不法旧账,孤许你逐个弹劾,逐层剥离! 一个不留!”

户部侍郎方鸿渐听令!

“高调宣扬“丰乐阁”私藏御用贡品云锦案!联合内务府有司,以雷霆之势奏请严查京都所有疑似与王府勾连商铺之资产来源、历年贡品支用存销!

将此案放大成“监守自盗,侵蚀内帑,管理糜烂”之滔天风波!务必将此风潮引向谨王治下不严,御下无方!”

刑部侍郎赵铎、龙武卫指挥使魏震听令!

“赵铎,汝即刻密折呈奏!将今日所获甲胄残片、弩机碎片、深蓝印泥残痕,连同那王瘸子死前“尽忠王爷”之遗言,整合为“查获王府侍卫身怀超制军械残骸、私藏特殊印信疑踪、豢养死士焚证抗法之铁证”!

详述其抵抗之烈、毁灭之狠、死忠之状!所有参战负伤缇骑,擢升一级,进入“天枢亲卫营”集中疗养三月,赐双俸!隔绝外界,严防灭口!”

“魏震,增派三组“影枭”精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重点侦缉韩奇京畿守备副统领的府邸!

查其武库管理记录、银庄异常流水,以及与南境“镇南军”将领异常书信往来的破绽!此乃下步直捣黄龙的杀招!需要铁证!不惜折损!”

指令清晰、冷酷、高效!每一步都直指对手可能的薄弱环节,或制造舆论压力,或埋下更深伏笔,为下一步致命一击铺路...

“臣等……遵旨!”五人声音嘶哑,却带着死士般的决绝,齐声应命!

随即强撑残躯,相互搀扶着,蹒跚着躬身后退,直至退出那令人窒息的殿门之外,才敢直起腰,抹去额头冷汗,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后怕,匆匆离去。

殿内,重归冰封般的死寂。轩辕御辰的目光投向殿顶那盘旋的蟠龙,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思虑——皇叔的反击如此凌厉,虽折损些羽翼,但根基未动。

下一步,是该继续加压,还是……另辟蹊径?

倏然间,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自承晖殿深处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的阴影中滑落至殿心,单膝跪地,垂首敛息。正是负责暗中监视林月的影卫——代号【暗鸱】。

“殿下,东北角宫墙异动。”暗鸱的声音低沉喑哑,不带一丝情绪汇报道,“监视目标林月,于辰时末刻,出现在东宫内院东北角宫墙处。”

轩辕御辰眼睫微抬......

暗鸱的汇报直切入细节——

巳时正,目标凭借一架腐朽老旧木梯攀爬,“其行为异常,意图爬墙窥探内院。因其所着水红色绸缎裙摆被木梯顶端节疤卡缠住,被困于墙头,无法进退。”

“被困时长为一刻钟。其间,目标挣扎无果,情绪暴躁,多次低声咒骂。”

“巳时一刻,苏玥小姐因追逐飞出院落的信鸽,恰好行至该宫墙附近。”

暗鸱的语速依旧平稳,“苏小姐发现墙头异声及被困之林月。林月察觉被窥视,情绪失控,当场高声怒斥威胁苏小姐,威胁‘挖眼’等语。苏小姐受惊明显,但仍尝试善意提醒其行为为‘死罪’。”

林月闻“死罪”后,态度剧变。开始伪装和善,诱导苏小姐为其解困。苏小姐出于本善,行动生涩挪石攀高,耗费半盏茶时间,解开了卡住林月裙摆的木刺。林月因挣扎惯性失重坠落地面,轻微摔伤。

暗鸱继续陈述:“坠地后,林月拒绝苏小姐搀扶,举止粗陋。起身后,其情绪波动剧烈,眼神复杂,含嫉妒、打量、盘算。

旋即,林月以极快语速向苏小姐抛出“结成闺蜜”之词,并用“何为闺蜜”解释道“同享福共患难、有难互帮、分享秘密”等,进行情感绑架。

苏小姐初显茫然,后被其所述“闺蜜义气”感动,认同并接受此关系定义。”

“巳时二刻,林月以“闺蜜”为掩护,要求苏小姐为其保守今日爬墙秘密。苏小姐郑重应允。此后,林月恐其保守秘密不牢,诱惑苏小姐随其一同离宫。

苏小姐因恐惧“无令出宫乃大罪”及担忧殿下责罚,初时拒绝。林月旋即利用“闺蜜定义”进行道德绑架,称苏小姐“不信她”、“不够义气”、“非真闺蜜”,并以断绝关系相威胁。”

“最终,于巳时三刻不足,苏小姐在反复犹豫、挣扎后,迫于‘闺蜜义气’压力,无奈妥协应允,但反复追问林月是否有把握及安全。

林月再三保证后,将苏小姐带离现场,前往林月所居之“沁芳斋”。暗鸱停顿了一瞬,补充道,“林月最后之保证及苏小姐之妥协,声音微弱,但其情绪变化,卑职确认无疑。全程对话隐秘性不足,林月未设防,卑职皆可监听。”

汇报完毕后,暗鸱的头颅垂得更低,气息收敛到极致。

轩辕御辰眼睫低垂,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蟠龙椅上冰冷的龙鳞。

当听闻林月敢在东宫重地攀墙窥探,轩辕御辰眼底冰封寒潭瞬间翻涌起滔天血浪!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紧接着,当听到那只笨兔子竟然被林月的威胁吓到还依然傻乎乎地去替她解围,甚至被那漏洞百出的“闺蜜”之说迷惑得晕头转向……

轩辕御辰胸腔中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怒意与……一种无法理解的无可奈何!

这只笨兔子!该有戒心的时候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偶尔有点小聪明全都用在他身上了!真应了那句: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着数钱!

尤其是在听到林月最后那步步紧逼的诱骗和威胁,而那只笨兔子居然在恐惧和所谓“义气”之间摇摆挣扎后,真的选择妥协时……

轩辕御辰心中的烦躁达到了顶点。幽深的眼底寒芒一闪而逝——这林月,其心可诛!

就在那缕杀意即将化为实质命令脱口而出时,被另一个念头打断:留下林月,让她当一块磨刀石……似乎更有价值。让她亲眼看看何为“人心险恶”?

看看她那可笑又廉价的“闺蜜义气”会换来怎样的背刺?或许……让她切身体会到背叛的痛楚,才能学会何为谨慎...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明察的隐晦引导欲。

轩辕御辰强行压下那呼之欲出的杀意,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缓缓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

“守西偏门,安全放她们出宫。”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补充道:“影卫暗中跟随,好生保护好表妹。形影不离,不许暴露。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砸下!

跪伏在地的暗鸱,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鼻尖缓缓滴落。

他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让他几乎窒息,无需抬头,他也能感受到太子殿下那冰封的目光正钉在自己身上。

“诺!”他深深地吸进一口带着龙涎香的冰冷气息,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地应命!

下一瞬,他整个人无声无息地向后滑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融在承晖殿深沉的阴影与光线的死角里。

承晖殿内,再次只剩下轩辕御辰一人。他缓缓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光滑的冰面上划过,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鎏金窗棂将斜晖裁作碎金,缓缓淌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俊美轮廓如冰雕玉琢,眉骨凝着冷冽,薄唇浸满疏离。

明暗光影在颊畔交错间,一半被暮色镀上柔光,一半坠入幽影,恰似他深不可测的心绪,将汹涌暗潮藏于半明半昧之间。

他凝视着窗外,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其兴味的弧度。

小兔子,你想看外面的世界?那孤……就让你看个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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