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异子
此时云鹤楼雅间,月移中天。
琉璃灯罩内烛火微微摇曳,将轩辕霁珩月白锦袍上的云青暗纹映照得流动如水。
他立于精雕细琢的紫檀凭栏前,指尖捻动紫檀佛珠的动作行云流水,温柔的目光似乎落在朱雀大街绚烂的人间烟火上,然而细看,那温润的眼底深处,却凝结着一层无法看透的迷雾。
空气微漾,一道几乎与地毯同色的暗影,如同被微风拂动的一缕尘埃,悄无声息地落在铺着波斯绒毯的地面上,单膝触地,头颅深埋至膝。
姿态是极致的谦卑与等待发落的恐惧。来者正是先前派出去探查那神秘女子的“墨影阁”暗卫首领——“蝠影”。
静默。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许久,轩辕霁珩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雅,却像是蒙了一层寒潭深处的冰:“说。”一个字,如重锤敲在蝠影紧绷的神经上。
蝠影的头埋得更低,冷汗已浸透里衣,声音因竭力压制恐惧而干涩紧绷:“禀、禀王爷……属下……属下无能!”
轩辕霁珩捻动佛珠的指尖没有丝毫凝滞,只是那唇角万年不变的温润弧度,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沉了一分丝。
他并未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哦?怎个无能法?”语调平铺直叙,却带着无形的重压。
蝠影喉结剧烈滚动,艰难地继续汇报:“属下派了‘影枭’‘影鹞’‘影雀’三组共九人,分别以行商、游侠、乞儿身份切入,探查对象今日所有行踪及跟脚……”
他顿了顿,气息更加紊乱:“目标进入‘客归处’上房后——影鹞尝试以轻功靠近其下榻的‘听风阁’,然甫一踏上邻间屋顶瓦片……”
蝠影的声音透出刻骨寒意与颤抖:“一股无法言喻的‘杀气’瞬间锁定!
毫无预兆,冰冷纯粹,如同九幽之下凝视死物的目光!影鹞只觉血液冻结,连轻功都运使不动!
若非他机警如石块坠下屋檐,强行撞入下方客房,才险险避开气机缠绕……恐……”
轩辕霁珩捻动佛珠的指腹,在“杀气”二字入耳时微不可察地停滞。
蝠影声音陡然悲愤:“‘影雀’组回溯身份根底更遭灭顶之灾!
三人分散行动:一人贿赂‘锦云轩’伙计打探买衣细节,一人潜入‘客归处’查入住登记,一人顺着赠小乞丐糖葫芦的线索摸她来路……”
他声音哽咽:“结果……负责小乞丐线索的影雀九号,今日清晨在自家隐秘据点被发现尸体,全身无外伤,脖颈被干净利落地扭断!
潜入‘客归处’的影雀三号,午时被发现倒在客栈后巷污水沟,同样脖颈扭曲!
贿赂‘锦云轩’的影雀七号,傍晚倒在城西废弃马厩,死状与前二人一模一样!”
蝠影抬起头,额上满是冷汗,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悸与屈辱:“王爷!属下无能!我等……我等甚至……甚至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是何方势力!手段太过……太过专业!
仿佛影子里的暗杀者,出手即绝杀,不留丝毫痕迹!且……对方似乎只想警告,并未针对我们整个墨影阁……”
他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地吐出关键:“然而,最可怕的是……所有关于此女子身份线索的核心信息,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凭空抹去!我们连她名字都未能探知!
‘锦云轩’伙计被警告后彻底闭嘴,‘客归处’的入住记录上,‘听风阁’那栏依旧空无一字!
那小乞丐的过往我们也查过了,就是南城的一个孤崽,其母半年前死于时疫,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与他与那女子关联的过往!
“抹去了?”轩辕霁珩终于缓缓转过身。他面上温雅的笑容依旧,甚至唇角还微微向上弯起些许,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剧烈冰漩!
本王执掌“墨影阁”十数寒暑,洞悉幽微,编织巨网,暗察乾坤。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除了太子轩辕御辰那壁垒森严、铁桶一般的“承晖殿”……从未……从未有过查不清之人!
可如今,竟在一个初现踪迹的“弱女子”身上……败得如此彻底!
对方不仅截断了所有行踪探查的可能,更以雷霆万钧、不留痕迹的手段,像捏死几只虫子般轻松除掉了,他几个探查身份的顶尖好手。
并且……将她的身份彻底捂得严丝合缝!连名字……都成了无法触及的禁区!
这种封锁手段之干脆、之严密、之霸道!绝非江湖草莽或普通势力可为!甚至……超越了他对某些顶级门阀情报能力的认知!
一种棋逢对手却又棋局迷雾重重的奇异兴奋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他那颗常年计算得失的心。
他那双望向蝠影的温润眼眸,此刻平静得如同冻结万年的玄冰湖面,声音却轻柔低语:“所以,影枭、影鹞无功而返,影雀……近乎全军覆没?”
蝠影浑身剧颤,几乎伏贴在地板上:“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请……请王爷降罪!严惩属下,以儆效尤!”
他知道,损失如此惨重,探查如此完败,无论对方是谁,这失职之过,足以让他这个首领在“墨影阁”除名!
轩辕霁珩的目光落在蝠影颤抖的脊背上,如同看一件死物。沉默,如同实质的寒霜,一寸寸冻结着空气。
良久,那冰冷玉碎般的声音才响起:
“自去刑堂‘暗狱’,领‘阴风三十鞭’吧。若撑得过,这“蝠影之位”,暂留你戴罪。若撑不过……”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埋、了。”
“诺!叩谢王爷……不杀之恩!”蝠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深入骨髓的恐惧,重重叩首后,身体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勉强化作一道扭曲的残影,没入墙角最深的黑暗角落,消失不见。
雅间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琉璃灯罩内烛火微弱的噼啪声。
轩辕霁珩重新望向窗外“客归处”那被夜色笼罩的模糊轮廓,指尖缓慢地捻动着那串紫檀佛珠。
温润的面容下,那潭假寐的寒泉深处,第一次翻涌起如此剧烈却无声的波澜。
太子轩辕御辰……
国师沈清玄……
抑或是……潜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第三只手?
一个“查不到信息”的女子……
他指腹抚过冰凉的佛珠表面,唇边那抹温雅的笑意如同刀刻般深刻入玉,眼底却是幽潭漩涡,危险而莫测。
这深宫大内、权谋翻覆的棋局之上,似乎……终于降临了一枚他完全无法预估、却已隐隐搅动风云的——异子。
此时朱雀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林月站在人群里,摸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听着肚子发出“咕噜噜”的抗议。
她深吸一口充满食物香气的空气,目光扫视着街边的各色摊贩。
此刻什么奇遇、邂逅、风流俊朗的王爷将军都抛到了脑后,肉痛地想起那颗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最终只能憋屈地走向一个路边的馄饨摊。
找了个角落坐下,恨恨地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小馄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打量着来往的行人,特别是那些衣着华贵、前呼后拥的年轻男子。
晚上!灯谜会!“九曲盘龙灯”!她用力咽下口中寡淡的馄饨,心中重新燃起熊熊斗志。
凭着老娘超前的知识储备,拿下那“灯笼王”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候,数不清的王孙公子、风流才俊蜂拥而上,脸上写满了惊艳、佩服和不可置信。他们会围着她,声音里带着讨好和探究
“林兄文采斐然,惊才绝艳!不知师承何处?家住何方?”
“此灯乃祥瑞之兆,得遇林兄这般奇人,实乃天意!”
“林兄可有闲暇?敝府特备薄酒,还请林兄移步,指点一二……”
她则矜持地摇着那把想象中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折扇,微微颔首,笑容得体:“承让,承让。些许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不过是侥幸罢了。
不过……”她目光扫过那些锦衣华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清高与疏离,“在下独喜清静,对那劳什子烟花柳巷、乌烟瘴气的宴饮场所,实无甚兴趣。”
她得端着,这叫欲擒故纵!把那些见过世面、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们的胃口吊得足足的,让他们心痒难耐——
嗯!林月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已经预见了晚上自己成为全场焦点、被一众美男子围绕讨好的高光时刻!
那盏流光溢彩的“灯笼王”仿佛正在向她招手。一个灯魁算什么?这只是开始!
老娘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呃,是大胤王朝的顶级后宫!林月嘴角忍不住咧开得意的笑容,连馄饨汤都好像没那么难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