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改规则
酉时的更鼓声悠悠响起,仿佛为上元之夜拉开了璀璨序幕。
圆圆的月亮像玉盘般升上夜空,清辉如水般洒遍朱雀长街,每一处都被温柔笼罩。
苏玥领着洗漱干净、换上靛青色劲装的虎子,再次融入这涌动的灯河人潮之中。
虎子的小脸在兴奋中变得红扑扑的,那双曾被生活磨砺得充满警惕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被擦拭过的黑曜石,新奇地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绚烂景象。
他一会儿看着左侧酒楼悬挂的巨大宫灯——灯罩上是精工细绣的《八仙过海》,绢纱薄透,烛光下人物衣袂飘飘,栩栩如生。
一会儿又被右侧摊位上的鲤鱼灯吸引——红鳞亮片贴着灯光熠熠生辉,鱼尾灵活摆动,引得孩童追逐。
他从未如此光明正大、无忧无虑地欣赏过这些属于寻常人家的美好。
【“哇塞!妖仙姐姐!这灯笼做得也太真了吧!你看那兔子的红眼睛,是用上好红玛瑙磨的薄片镶的吧?栩栩如生啊!哎呀呀,那盏走马灯里的小人儿,连胡子都在动!绝了!”】团团在苏玥识海里兴奋地蹦跳,金瞳里映满了璀璨灯火,银发少年的虚影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夜色如墨,苏玥轻纱覆面,眸若琉璃映着满城华灯。
她与虎子并肩缓行,月光倾洒在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银辉。
河面上漂浮的莲花灯随波逐流,宛如坠落星河的碎钻。
飞檐在月光下勾勒出苍劲的轮廓,高悬的彩灯将斑斓光影投射在街巷间。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透人潮:"桂花汤圆,热气腾腾嘞!""转糖画咯,龙形凤样任您挑!"糖炒栗子的焦香与炸年糕的酥油味交织,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扎着冲天辫的孩童痴痴望着糖画摊,老匠人指尖流淌的金黄糖浆瞬息化作腾飞的糖龙,甜香勾得孩子拽着母亲衣角直央求。
一旁书生折扇轻摇,却仍抵不住糖香诱惑,喉结不住滚动。
穿粗布短衣的汉子攥着磨得发亮的铜钱,接过刚出锅的炸年糕,烫得直吸气,眉眼却满是餍足。
她们的目的地是朱雀大街的"玲珑宝阁",那里悬挂着本届灯魁"九曲盘龙灯"。
越是靠近广场中心,人潮越是汹涌,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光影中交错。
通判家的孙小姐款步而来,薄纱帷帽下珠帘轻晃,葱白指尖捏着并蒂莲绣帕。
对身旁鹅黄绸衫的李家小姐低语:"这盏走马灯倒有些巧思,八仙绘得栩栩如生。"话音轻柔,眉间却藏着挑剔。
李家小姐掩袖轻笑,腕间金镯随动作叮当作响。
一阵喧闹声传来,户部尚书家三公子赵元庆身着云锦紫袍,束发金冠熠熠生辉,手中描金折扇摇得虎虎生风:"今日这灯魁必入我手!赠予芸娘,定能博她欢心......"
同伴打趣道:"三哥又要千金散尽咯,小心老爷知道了打断腿!"众人哄笑,几个家丁赶忙在前开路。
酒楼临窗处,盐商马通海捻着山羊胡俯瞰人潮,绛紫色绸袍衬得他体型富态,腰间紫檀珠串颗颗浑圆:"钱兄,皇城的上元节果非凡俗,比临州府热闹十倍不止,这人潮涌动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言语间尽是精明算计。
街角石墩旁,王老汉拄着油亮的枣木拐杖,布满皱纹的手慈爱地摩挲着孙子的冲天辫。
小孙子骑在爷爷肩头,一手挥舞纸风车,一手攥着糖葫芦,糖汁糊了满脸仍笑得开怀:"爷爷快看,那灯好亮!"
王老汉浑浊的眼中满是笑意:"比爷爷小时候见过的都亮......"
阴影处,几个背负刀剑的汉子抱臂而立,为首的李奎虎面容黝黑,刀疤斜贯脸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人群。
年轻同伴不屑道:"瞧那群酸秀才的窝囊样!"李奎虎冷哼:"热闹是他们的,咱们只等鱼儿上钩。"话语间透着肃杀之气。
人流中,官媒赵大娘身着青布裙裾,鬓边绒花朴素,手中账簿写个不停:"张员外嫡女年方十六,李尚书次子新晋举人......"她的目光如精准的探针,搜寻着门当户对的良缘。
不远处,五城兵马司暗线刘麻子混在人群中,眼神锐利,时刻留意着可疑动向。
西域香料摊前,突厥汉子阿史那手持羊皮酒囊豪饮,高鼻深目,虬髯浓密:"天山皮毛,雪狼皮子,便宜卖咯!"他手腕上的兽骨手串哗啦作响,同伴则警惕地按着腰间弯刀。
桥洞下,卖唱老翁怀抱老琵琶,沙哑的歌声透着凄凉。
身旁蜷缩的男孩捧着豁口陶碗,碗中几枚铜板孤零零躺着。过往行人匆匆,怜悯的目光转瞬即逝。
灯摊角落,卖灯的周叔正小心架起八角宫灯,藏青色旧衣上的补丁像打了层岁月的印章,针脚细密得能看出反复缝补的痕迹。
粗糙的双手却灵巧地调整着灯架, 点燃蜡烛后,"五谷丰登""连年有余"的图案在绢纱上晕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竹筐里整齐码放着简易的兔子灯、荷花灯,等待着寻常百姓挑选。
河畔,木匠学徒李二牛身着新换的蓝布棉袍,小心翼翼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空出的手臂环着妻子秀娘。
秀娘穿着藕色袄裙,倚在丈夫肩头,手中攥着花生蜜桔,温柔逗弄着孩子。
月光与灯影交织,映着这对夫妇幸福的脸庞。
人群中,货郎张平头戴斗笠,身形矫健如狸猫。看似随意的脚步下,实则在捕捉商铺灯笼暗藏的讯息。
聆听贵人们不经意的交谈,连墙上的告示都不放过。他挑着货担,宛如融入繁华的幽灵。
酒楼廊柱后,落魄文人吴秀才攥着空酒葫芦,青衫污渍斑斑。
他望着远处灯魁的璀璨光芒,神色恍惚:"紫霞入青云......妙啊......"笑声中满是失意与苦涩。
去年落榜的阴霾与困顿的家境,早已磨平了他的志气,只余满心怨怼。
这些鲜活的身影,共同绘就了上元夜朱雀大街的繁华长卷。
而在擂台边缘,林月正咬着牙,拼尽全力想往前再挤几步。
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月白锦袍在推挤中变得皱巴巴,头上用以充数的“方巾”也歪斜了几分。
为了装点门面而硬拽在手里的那把普通纸折扇,此刻成了她拨开人群的工具,显得异常狼狈。
她脸上带着不甘和急迫,眼睛死盯着高台的方向,奋力在壮汉和行人间挤着,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识海里团团的能量感应地图上,一个代表“原女主”的醒目白点陡然亮起!【“妖仙姐姐!快!那边那个白点!那就是原女主林月!她就在那里!”】银发少年虚影指向林月挣扎的位置。
苏玥顺着识海中的指引,隔着攒动的人头和灯火光影,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那个奋力想挤进去的身影上。
第一次“看”到这世界的原女主林月,苏玥清亮如水的眼眸里此时却无波无澜。
只见林月穿着不合身的男装,强装风流却掩不住那股子格格不入的气息,动作生硬笨拙地挤着,那份狼狈和眼中的强烈目的性清晰无比。
苏玥将这副图景印入眼底,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恰在此时,“玲珑宝阁”门前一位身着天青色绸面长衫,留着三缕山羊须的掌柜,带着标志性的和气笑容走到了台前。
他身后跟着个身高体壮的伙计,那伙计双手正托举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托盘——托盘正中央,稳稳安放着一盏流光溢彩、散发着梦幻气息的巨型灯笼——正是本届灯魁“九曲盘龙灯”!
台下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去!那盏灯甫一出现,一股无形的华贵之气便弥漫开来!
只见此灯骨架非同寻常,竟是以数百片薄如蝉翼、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淡紫色琉璃拼接镶嵌而成,整体铸成一条盘曲飞腾的威严蟠龙!
龙首昂扬望天,龙身虬结有力,龙爪遒劲,片片龙鳞在烛光映照下泛出深浅不一的紫金光泽,须髯怒张,纤毫毕现。
更令人叫绝的是,龙身琉璃之内并非普通灯芯,而是填满了秘法特制的金银双色沙粒,其中还混入了无数微小的夜明石碎屑!
这会儿底座牛油巨烛的光透过琉璃一照——整条琉璃盘龙跟活了似的!
七色瑞彩像霞光般蒸腾,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流光从龙鳞、爪牙、须髯里奔涌出来,在神龙周身凝成巨大的七彩祥云光晕!霞光冲天,擂台仿佛都成了神迹降临的地界!
比起小青说的“极美极好”,眼前这巧夺天工的实物,何止美了百倍!台下的惊叹声跟浪潮似的,久久不息!
而在“玲珑宝阁”顶楼那扇雕花木窗棂前,一道修长如竹的身影正倚窗而立。
月白锦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云青薄纱层叠更显其丰神俊朗。
谨王轩辕霁珩目光穿透了喧嚣与灯影,落在那道身着天蓝渐白罗裙、薄纱遮面、身姿如仙的身影上...
看到她微微仰首,目光落在那流光溢彩的九曲盘龙灯上,轩辕霁珩那双温润如月华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白日初遇的点点滴滴瞬间划过心间。
客栈前那狭窄的街角,她为那肮脏卑微的小乞丐挺身而出,清澈眼眸中是不屈服的倔强。
直言“人有权利做选择”,然后决然带着那孩子转身离去,眼神中无惧无畏,对他尊贵身份更是视若无睹……连一丝余光都未投来。
随即她一眼看穿他刻意收敛的身份,条分缕析地点破他衣袍质料、亲王玉佩、贡品御香“冰魄伽罗”,那份过人的眼力与淡定,让他心头微惊。
更令他惊疑的是,他动用了“墨影阁”精锐力量,竟查不到她分毫过往踪迹,如雾里看花。派出去的三组顶尖暗卫近乎全军覆没……此女的背景神秘,如同一片无法看透的迷雾。
“以其才华胆识,猜中那灯谜,摘下此灯魁,当如探囊取物吧……”轩辕霁珩心中暗道。
然而,一个带着掌控欲和兴味的念头悄然翻涌上来。他不想看她轻易如愿。
念头一起,他唇边温雅的笑意加深了一分,目光却淡淡扫向身后角落。
那里站着和台上同样身穿管事服、而脸色却惨白如纸的中年男子,此刻德祥突然此感受到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让他浑身剧烈一抖!
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板上,头颅深深埋下,抖如筛糠。
轩辕霁珩的声音依旧温和得如同春风拂柳,每一个字却清晰如冰珠坠落:“去告诉李掌柜,”他微顿,语气不容置疑,“本届灯魁规则,改了。”
德祥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猜谜索然无味。”轩辕霁珩指尖无意识捻动着袖中佛珠,“换成以武论胜负。擂台相争,立于台上之最后者,方可得此灯。”
德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在打颤:“王…王爷…这…这…”
轩辕霁珩并未转头,温润的视线依旧望向窗外楼下那道淡雅的身影,淡淡吐出二字:“速去。”
“诺…诺!小人…小人遵命!!”德祥从地上挣扎爬起,双腿抖如筛糠,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跌跌撞撞冲出雅间门,踉踉跄跄奔下楼梯。
他冲入喧闹的人群,艰难地挤上擂台边缘,一把拽住李福生的袖子,将他用力扯到角落。
然后,他踮起脚,脸色惨白,嘴唇剧烈哆嗦着,贴近李福生的耳朵,小声地将王爷那句冰冷无情的谕令——一字不差地传递了过去。
李福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消失!他猛地扭头,不敢置信地望向阁楼那扇敞开的雕花窗。
窗后,那抹尊贵的月白身影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如同腊月寒风刺骨!
李福生浑身巨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额头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再转过身面对台下翘首以盼的汹涌人群时,那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十倍。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诸…诸位父老乡亲!请…请静一静!听…听老朽李福生一言!”
他竭力提高音量压下混乱,声音却嘶哑变调,“适才…适才得闻贵人示下…咳咳,乃天意垂怜,与往年不同…”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李福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来:“本届‘玲珑宝阁’献灯魁首——‘九曲盘龙灯’——夺、夺魁规则——临时有变!”
“改猜谜为——擂台比武!凡天下英豪,自认身手不凡者,皆可登台一较高下!
最终…最终屹立台上者,无人能撼动者,方…方可得此旷世宝灯!”
最后两个字喊出,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台下的反应,如同滚油中泼入冷水!
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比武!”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蓄势待发、准备一展才情的文人书生们当场炸锅!他们脸色涨红,如遭奇耻大辱!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圣人之道何在?竟要以蛮力夺魁?!”
“吾等十年寒窗苦读,锦绣文章竟不如一莽夫挥拳!”
“是何人妄改规则?站出来与我等讲个明白!” 一个年轻书生义愤填膺地指着台上,身体气得直发抖。
“呸!定是那些粗鄙武人暗中搞鬼!有辱圣人!有辱斯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