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分析
轩辕霁珩面如冠玉,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只是拂去衣袂上的一点尘埃。
他轻抚了抚并无褶皱的衣袖,缓步再次踱到窗前,目光重新落回长街之上。
“天真……又固执的善良?”他低语,声音几乎被窗外的喧嚣淹没,“有趣。
只是这份固执,不知能支撑多久?”思绪一转,一个念头浮上心海:【“万毒窟”淬冥,似乎正缺个合适的药童,这皮实又不知畏惧的小东西,倒是个‘难得’的苗子……】深眸中划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残忍算计,随即被更深的温柔所覆盖。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雅间,朝着苏玥与小乞丐离开的方向悠然行去。
人流如织,他却自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所过之处,人群如被无形之手分开,不自觉地为其让开一条通路。
眼看那对奇异组合就在前方不远处,轩辕霁珩快行几步,在苏玥身侧三步外停下。
那温润如玉的声音蓦然在苏玥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关切:“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本公子方才瞧见,似乎有位小友一直跟着你,可需相助?”
【“妖仙姐姐!第三个!第三个攻略目标!谨王轩辕霁珩!他来了!”】团团激动的声音在苏玥识海中炸开。
苏玥闻声猛地侧首,薄纱之上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警觉,如同被惊扰的林中幼鹿。
她先是飞快地扫视周围,确认并无其他危险,才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眼前突然出现、温文尔雅如芝兰玉树的男子身上。
她的眼神纯然是警惕与戒备,对上那张足以令京城无数闺秀心旌摇曳的俊美容颜,竟无半分惊艳痴迷之色,只有满满的防备疏离。
轩辕霁珩将这份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警惕尽收眼底,温润如春水的眼眸深处,悄然划过一丝讶异的光芒。
有趣,竟全然不为这张脸所动容?倒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了。他面上笑容越发温柔缱绻,如同能融化坚冰的暖阳...
“姑娘莫怕,”他语调和煦,“在下方才途径此街,恰好瞧见那街角处的男孩似乎一路紧跟着你,形迹有些可疑。
那孩子是姑娘相识之人?若姑娘不便处理,或担心其别有用心……在下可代为‘妥善安置’,定保姑娘无虞。”
他语气轻柔,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将“妥善安置”四字咬得温和平稳,却悄然透出上位者那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劳王爷费心...我与这孩童,只是一面之缘,确非旧识。”
她微微一顿,但那双薄纱遮面露出的眸子却亮如星辰,“但他……并非什么需要‘处理’的物件麻烦,他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悲欢的人!
他有权利做自己的选择。此刻他选择跟着我,若他心甘情愿,旁人无权置喙。王爷的好意,臣女心领,恕不能从命了。”
她倏地转过身,两步便走到那缩在箩筐后、因轩辕霁珩出现而恐惧得浑身僵硬、面色惨白的男孩身前。
但当苏玥在他面前站定,只是用那双澄澈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时,那惊吓便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她没有抛弃他!也没有相信那个看起来高贵、却让他莫名不适的男人!
苏玥伸出纤纤玉手,并未直接触碰男孩满是灰尘的脸庞或衣服,而是轻轻牵住了他一片破布般的袖口。她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安抚意味。
话音落下,苏玥不再停留,牵着那尚处于震惊与狂喜交织中的男孩,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那天蓝渐白罗裙的裙摆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披散的墨发与素白雪纱在她身后轻轻飞扬,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
轩辕霁珩温雅如玉的俊美面容,在苏玥直言反驳、道出“人有权利做选择”、还点破他的身份,并决然转身的刹那,竟出现了一瞬间明显的怔忪!
他就那么伫立在原地,含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温润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辨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空白!
那感觉,如同他精心雕琢的完美玉璧,被一道蛮横又纯粹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一道细微却足以颠覆的裂痕!
他惯于掌控人心,擅长用温润面具引导局势,何曾……何曾在一个初见的女子面前,被如此直白地、不留情面地驳斥过?被如此彻底地……无视了身份和话语的威势?
这份意外来得太突兀,太超出所有规则与预料,以至于他引以为傲的算计和应变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团团激动兴奋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开:【“天哪!妖仙姐姐你看到了吗?!成了成了!攻略目标:谨王轩辕霁珩,初始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2%!比大冰山太子第一次见面还高了1%啊!你怎么办到的?那家伙刚才好像都傻掉了!”】
苏玥牵着尚不知命途几何的小乞丐,步履沉稳地向前,薄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如何做到?”】
她的意念在识海中冷静分析,【“不过是算准了人心天平上最失衡的那一端。一个早已习惯了在权力的金字塔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一个习惯了用温雅表象包裹真实意图、操控众生的人……”】
【“普天之下,敢当面反驳他,能真正撼动他一丝一毫的人,寥寥无几。无非两种:一为立于储君之位、手握生杀权柄的太子轩辕御辰,二为超脱尘世、手握天宪国运甚至皇权威信的国师沈清玄……”】
她识海中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而我刚才所为,便是用最直白、毫无机巧的‘笨拙’,在他眼中蝼蚁一般的对象身上,强行撕开了一道名叫‘选择权’的口子。这对他习以为常的秩序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新奇,乃是兴趣之始,也是动摇的开端。”】
团团的虚影闪着光:【“所以这才是你非要救这小家伙的真正目的?用他当破冰的锥子?为了这开局2%?”】
苏玥步伐未停,眼神落在前方熙攘的人群,清澈依旧:【“是,也不是。于他,是破冰之锥。于这小童……”她意念扫过身边那懵懂又隐含恐惧的目光,“或为活路一线也未可知。破冰与救人,并行不悖。只是冰山之厚非一日之功,还需……”】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在小乞丐悄悄捏紧她袖口的瞬间,感受到他瘦小身体传来的些微颤抖时,指尖在袖底极轻微地回握了一下。那动作如同极寒之地上空飘落的温暖雪花,无声无息。
而被她们甩在身后的长街中,轩辕霁珩也终于从那瞬间的怔忡中回神。
那短暂的空白迅速被更深的玩味与探究所覆盖。僵在唇角的温雅弧度如同水面波纹,在一阵涟漪般的微妙晃动后。
竟缓缓漾开,沉淀为一种比初时更深沉、更幽邃的笑意,一种猎物意外脱钩后的兴奋光芒在那温润的眼底悄然点燃。
就在苏玥迈出几步之遥,温润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平和无害。
而是在那春风般的和煦中,揉入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与掌控力,如同玉箫轻鸣,带着穿透喧嚣的清晰质感:
“姑娘且慢。”
苏玥脚步略顿,并未立刻回头。被她牵着的小男孩身体绷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轩辕霁珩那张俊美温和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形的迫力的面孔,吓得赶紧缩回目光,小手用力握紧了苏玥的柔软衣袖。
轩辕霁珩已缓步走到苏玥面前,拦住了去路。他身姿挺拔,月白锦袍在熙攘人流中纤尘不染,云青轻纱层叠,更衬得其人如芝兰玉树。
然而他此刻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温雅,眼底那份常年浸润权力巅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习惯性俯视苍生的尊贵气场。
却在苏玥清晰的点破后,不再刻意收敛,而是似有若无地弥漫开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周围路过的普通百姓都不自觉地微微绕开了一些。
他那双浸着月华的眸子落在苏玥薄纱覆盖的脸庞上,目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审视,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却透着一丝凉意。
“本王方才失礼了。”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话语却直指核心,“只是,方才姑娘未曾回头,便唤本王‘王爷’……实令本王好奇得很。”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苏玥通身上下扫过,她的装扮清丽简朴,并无半分世家标识,更无宫嫔规制,“姑娘这身打扮,实在不像宫中人。
却不知……是本王身上何处气息,或者……泄露了天机?还望姑娘解惑。”
他看似谦逊请教,言语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温和的表象下是绝对的掌控欲。
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仿佛要看清苏玥所有心思,分辨她那双清澈瞳眸下的每一丝波澜。
识海中,团团紧张地化出银发少年虚影,金瞳瞪得溜圆:【来了来了!妖仙姐姐!他就差直接问‘你丫是不是间谍’了!】
苏玥眼睫微垂,掩去了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果然如此”的了然。她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并未有丝毫慌乱。
隔着薄纱,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平静,带着世家特有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王爷言重了。”
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坦然地迎上轩辕霁珩的审视。
那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过分俊美的面容上,仿佛那不过一副无用的皮囊。
而是平静地落在他云青轻纱下的月白锦袍衣襟边缘,那极其细微、仅露一线毫芒的玄色盘金螭纹滚边上。
“王爷这身月白云青锦袍,”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质地乃是蜀地贡品‘月笼纱’,其色清透泛玉光,遇光流转似有珠晖沉浮。
单此一料,便是京中数位顶级绣娘耗时半载方能织就一匹,非宗室贵胄不可得。”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过他腰间悬着的那枚看似低调、实则雕工精湛的青玉螭龙佩。那螭龙的形态威中含敛,正是亲王制式。
“腰间所佩,为青州独山青玉,质如凝脂,螭纹虬结,爪牙含威不露,谨王封号之制。”
最后,她纤长的睫毛轻扇了一下,视线落回他那只骨节分明、看似随意垂在身侧、实则习惯性捻动佛珠的修长手指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笃定与了然:
“至于气息……”她略微停顿,一缕极其清淡冷冽、似甘似雪、若有还无的独特冷香,仿佛此刻才刻意被敏锐地捕捉到,萦绕在她感知中,“是‘冰魄伽罗’吧?
此香以极北苦寒之地百年沉香木芯为底,融深海寒玉髓、天山雪莲精露及寒潭龙脑淬炼窖藏三载方得一炉,非奉旨钦赐及亲王仪制不可用。
其香似雪浸冰泉,冽而不俗,冷韵悠长……与王爷遗世独立之姿,倒甚相合。”
这番剖析,条理清晰,洞察入微!从稀世衣料、亲王佩制,再到御赐奇香!
她既点出了他身份显赫必然显露的细节依据衣料纹制,又将那份超越常人的敏锐辨识那需要极高鉴赏力才能区分的顶级冷香包装得滴水不漏。
语气恭敬有礼,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认出他的身份不过是见识与感知结合下的寻常事。
尤其最后那句“与王爷遗世独立之姿甚相合”,更是绝妙!
听似赞美他气质配得上这冷香,实则四两拨千斤,将他暗中铺开试探的威压气场也归于这香料“本该”具备的冷峻,堵得他再难从气势上深究什么。
轩辕霁珩唇边的笑意,在苏玥话语渐次展开时,先是一点点凝结,眼底的兴味却随之越来越浓,最终化为眼底深处一抹真正的惊异与更深邃的探究欲!
好一个玲珑剔透、胆识过人的女子!他本以为她或许只是侥幸知晓身份比如有人指点,却没料到她观察得如此细腻!
更没料到她竟能如此精准地辨识出“冰魄伽罗”这等只存在于极小圈子里、连许多顶级贵族都未必知晓其详的贡品奇香!
这番见识、这份眼力、这能在他刻意释放的气场下依旧条理清晰对答如流的镇定……哪里是个寻常不谙世事的官宦小姐所能拥有?她到底是谁?
他面上那一闪而逝的惊异已被更深的温雅笑容所覆盖,眼底的兴味如同被点燃的火种,熊熊燃烧起来:“原来如此……姑娘当真……心细如发,见识广博。
这‘冰魄伽罗’,宫中能道出其名称由来者亦不多见。” 他的目光仿佛要将薄纱穿透,语气中赞叹之意更浓,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探究,“今日得遇姑娘,实乃幸事。”
“王爷谬赞。”苏玥敛眸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退礼,“不敢打扰王爷雅兴,臣女告退。”礼节周全,姿态从容,却丝毫没有想要告知自己姓名的意思。
牵着小男孩的衣袖,再次转身,步履轻盈而坚定地汇入了那万家灯火、人潮人海中,那渐变的蓝色裙裾如同融入大海的一滴清泉,转瞬便难寻踪迹。
这一次,轩辕霁珩没有再阻拦。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望着那人流消失的方向,温润如玉的脸上,那惯常的、带着悲悯与疏离的笑意第一次久久未散,反而掺杂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热度,眼底深处翻涌着的,是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兴趣!
“心细如发,见识广博……还对本王视若平常?”他低声轻喃,指尖捻动佛珠的速度无意识地快了几分,一丝几不可闻的轻笑溢出薄唇,“当真是……有趣得紧!”
这深宫内外,仿佛一颗蒙尘的明珠意外撞入眼帘,让他那已然沉寂许久的心湖,第一次生出了主动探寻、亲手拂尘,观其珠华真容的强烈欲望。
而识海内,团团的金色小爪子已经激动地扒拉着自己的银发:【天!妖仙姐姐!2%!2%!现在好感度4%了!而且还在持续波动上扬!啊啊啊,他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分析香那段简直神了!不愧是您!!!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超过那个冰坨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