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错愕
静竹轩门口，小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蛋因奔跑和激动涨得通红，气还没喘匀便急声道：“小、小姐！太子殿下身边的总管福海公公来了！在、在门口候着求见！”
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与一丝隐隐的激动，仿佛不敢相信太子真的恩允了。
苏玥闻言，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受宠若惊”，纤长的眼睫不安地扑闪了几下，流露出些许怯意，仿佛听到太子召见既惊又怕。
但她立刻深吸一口气，面上强自镇定下来，恢复了几分世家贵女应有的矜持，对着门口温声道：“快请福海公公进来。”语声轻柔，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端庄。
【“哇塞！妖仙姐姐这受惊小白兔演得也太真了吧！连气息微变都控制住了，绝！”】识海中，团团被这场精湛的“表演”惊得兴奋地在苏玥神识里打着旋儿，继续说道【“入木三分！我见犹怜！团团佩服
苏玥被团团的实时“点评”弄得无语凝噎，在识海中轻斥：【“团团，先别说话，不要影响我发挥。”】
识海中，团团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巴巴的余韵：【“呜……好吧团团不吵妖仙姐姐了！】金光球识趣地缩成一团安静下来。
不多时，福海低垂着头，躬着身子，迈着无声的碎步走了进来。
那双在权谋场中浸得通透的眸子匆匆一抬——这位历经东宫风雨数十载、阅尽万千红颜的老太监，此刻也不禁心头剧震！
庭院天光自轩窗洒落，正映在苏玥身上。她身着一袭素白烟罗广袖长裙，衣袂翩然如雾，不染纤尘。
腰肢不盈一握，身姿如青莲初绽般亭亭玉立。墨发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玉兰簪松松绾住，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绝色容颜愈发清丽难言，眉眼间的纯净柔美仿佛能涤净世间一切尘垢。当真是倾国倾城色，谪仙下凡尘！
福海只觉呼吸一窒，慌忙垂下视线，不敢再看，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这仙姿玉色。他心中暗叹：这苏小姐，生得也太……真真不似凡间物！
“老奴给苏小姐请安。”福海的声音带恰到好处的恭敬。
苏玥语气温和客气：“公公请起。不知殿下……”她眸光盈盈带着一丝希冀与小心翼翼，“殿下是否恩允一见？”
福海连忙道：“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承晖殿，吩咐老奴来请苏小姐。苏小姐，请随老奴移步。”他语气依旧恭谨，但提到“殿下时，腰板不自觉地又躬下了几分。
苏玥立刻吩咐：“小青，将那盛着点心的玉饌云提带上。”
小青忙应声：“是，小姐！”她快步取来那“玉饌云提”——这是一只精巧绝伦的提盒，通体由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盒身温润细腻，泛着柔和的莹光。
盒盖微隆，四面透雕着流云卷草纹，玲珑剔透，冰裂纹的釉面在光下折射出内敛光华。
盒内铺着碎冰，寒气丝丝缕缕透出，显然是为了保鲜那费心制成的浮酥雪团。
福海在前头引路，苏玥步履轻盈地跟在后侧，小青则紧张地捧着那玉饌云提缀行。
一路穿花拂柳，行过重重宫苑。青石小径如墨色丝带，蜿蜒缠绕着琼花玉树，嶙峋假山与澄澈池沼错落点缀，一步一景，尽显皇家园林的清幽雅韵。
路上不时遇见洒扫的粗使宫女、抱卷穿行的司记女官，或是提着食盒匆匆而过的内侍……
沿途宫人远远见福海引着一位容颜绝世的宫装丽人，皆连忙躬身垂首，恭声问安：“福海公公安！苏小姐安！”那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宛如石子投入水面，激起涟漪后便迅速归于平静。
苏玥目不斜视，莲步轻移，只偶尔对宫人们微微颔首，雪白的裙裾拂过洁净的青石板，未染尘埃。
越靠近东宫承晖殿附近，气氛便越发森严。十丈开外，已见身着明光铠甲的御林军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锐利地扫视四周。
绕过影壁进入承晖殿前的院落，小青只觉得头皮一紧，仿佛瞬间置身于无形的罗网之中，紧紧锁定了她和小姐。
她捧着玉饌云提的手心沁出冷汗，背脊僵硬。
反观苏玥，容颜依旧恬静安然，仿佛周遭令人窒息的威压与暗处的无数眼睛都化为无形。
她步履轻盈，眼神澄澈如林间清泉，仰头凝望承晖殿飞檐斗拱时，眼底流转着未经雕琢的惊叹。
行至承晖殿那两扇蟠龙盘绕的厚重紫檀殿门前，福海停下脚步，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躬着身，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后怕与庆幸：“苏小姐，承晖殿到了。奴才就只能送您到此，殿内……只能您一人进去。”
“有劳公公通传引路。”苏玥对福海颔首致谢，仪态端庄得无可挑剔。
随即，她转身接过小青手中那冰寒温润的玉饌云提，对小青吩咐道：“你在此等候。”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小青只觉得殿门内透出的气息冰寒彻骨，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的惊呼，颤抖着屈膝：“……诺。”声音细若蚊蚋。
苏玥不再多言，双手稳稳捧着玉馔云提，莲步轻移，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吱呀——”古老的枢轴转动声，在寂静的大殿里荡开微弱的涟漪。
步入殿内，一股深沉厚重的龙涎香气夹杂着冷冽的紫檀木气息扑面而来。
视线豁然开朗，偌大的承晖殿内室，不似前殿那般肃杀，却更显权力中心的深不可测。
巨大的落地隔扇窗镶着打磨如水的玻璃，将外面明媚的天光柔和地引入，照亮了殿内陈设。
地面是由温润的黑曜石打磨而成，黑沉沉如夜空倒映。
两侧矗立着数个一人高的青铜仙鹤灯台，鹤喙衔着巨大的夜明珠，此刻虽未燃亮，却也流淌着柔和的辉光。
殿柱盘踞着栩栩如生的蟠龙，并非金碧辉煌，而是通体由整棵百年紫檀精雕而成，龙鳞龙须纤毫毕现，泛着幽暗古朴的光泽，威严内敛。
殿中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静卧，榻身虬结粗犷，雕饰着蟠龙出云的古朴霸气图案。
榻上铺设着冰蚕丝编织的锦缎坐褥，墨色底子上用深浅不一的玄色丝线绣着繁复的云海和螭龙纹路，触手生凉，又彰显着无上尊贵。
太子轩辕御辰此刻正闭目靠在柔软的墨狐皮靠垫上，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他身着玄色暗金线云纹锦缎常服，墨玉发冠束起乌发，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殿内光线下，更显轮廓深邃。剑眉斜飞入鬓，即使闭着眼，那份浸透骨髓的尊贵与疏离冷意也未曾稍减半分。
苏玥放轻脚步，安静地走到距离榻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她没有出声惊扰，只是微微垂首，双手捧着玉馔云提，静静地等候。阳光穿过高窗，在她素白如雪的裙摆和清丽绝伦的侧颜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长睫低垂，遮掩住清眸，却透着一股单纯无知又带着点惶恐的纯然气息，宛如一只误闯猛兽休憩之地的懵懂幼兽。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淌，偌大的殿内只闻极其轻浅的呼吸声。
轩辕御辰其实在殿门开启的瞬间，便已知晓她来了。那股夹杂在她身上清冽梅香中又混合着甜糯点心的气味倒是如此独特。
他刻意维持闭目姿态，是想看看这只“小白兔”会作何反应。
她果然很“听话”，也很“笨”——就这么傻乎乎地站着等？捧着那冰凉的盒子不累吗？一丝极淡的笑意在他冰冷的唇角边掠过。真是一只……笨兔子。
识海中，团团耐不住了：【妖仙姐姐，我们还要等多久啊？冰块太子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苏玥意念沉静：【敌不动，我不动。团团，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仿佛是觉得晾她够了，紫檀榻上的身影终于动了。
轩辕御辰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落在苏玥身上，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的穿透力。
苏玥仿佛受惊般微微抬眸，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惶然和无措，连忙屈膝行礼，姿态恭谨而优雅：“臣女苏玥，参见太子殿下。”
许是站得久了，行礼时捧着食盒的手有些不稳，裙裾下纤细的小腿似乎也在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轩辕御辰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她略带仓惶的脸庞和捧在身前的玉馔云提，冰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语气是一贯的淡漠，却带着点调侃：“原来是表妹到了。
怎么不将孤叫醒？倒让你久等了。”说着，他状似随意地抬起手，宽大的玄色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动作自然而然地朝前伸出，显然是想如上次般扶她起身。
而苏玥仿佛全然不知他的意图，也看不出那伸出的手是打算扶她还是如何。
她只是睁着那双纯净无害的大眼睛，带着一丝笨拙的“体贴”，极迅地将手中那冰凉的玉饌云提，直直地塞进了轩辕御辰伸出的掌中！
“……！”轩辕御辰的手掌骤然被冰凉的硬物一硌，完全不同于预想中的温软柔荑。
他那只掌控生杀大权、执掌乾坤的右手，此刻略显僵硬地托着一个点心食盒。此时他常年如万年寒冰般俊美脸庞上，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愕与……空白？
虽眨眼便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漠然，如同错觉，却清晰无误地被苏玥和识海里一直紧盯着的团团捕捉到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妖仙姐姐快看！！！”】 团团在识海里疯狂翻滚，金光乱闪，爆发出无声的狂笑，【“他懵了！他懵了对吧！冰块脸上一闪而过的‘这是啥？怎么塞我手里了？’的表情是吧？！哎哟笑死团团了！！”】
苏玥暗自好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天真懵懂的模样，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出格”的事情。
轩辕御辰握着那凉浸浸的玉饌云提，指腹下是细腻冰凉的白玉纹理。
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重新审视眼前看似柔顺恭敬、眼神清澈无辜的少女。
方才那一瞬的错愕早已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注视。她在装傻？还是当真如此……笨拙？
“表妹……这是何意？”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手中的玉盒上。
苏玥微微屈身，声音清越婉转，带着恭敬与一丝...讨好：“回禀殿下，明日便是上元佳节，臣女做些应景点心献给殿下。
望殿下……能喜欢。”她眼帘轻抬，眸光清澈坦荡地迎上他的审视，里面只有纯粹的奉上心意的期盼。
“……哦？”轩辕御辰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巴巴地求见，就是为了送他亲手做的点心？
他将玉饌云提放置在榻旁的小几上，语气依旧平淡，却缓和了些许，“表妹竟有如此心意。正好孤有些饿了，那便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