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暗香
翌日清晨，暖煦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柔柔地洒在静竹轩书案铺陈的宣纸上。
室内盈满墨香，苏玥坐于案前，晨曦勾勒出她娴雅沉静的侧影。
“妖仙姐姐，你这是要准备回信了吗？”团团在识海中悄声问道，金色光球好奇地凑近观瞧。
苏玥唇角微扬，回应道：“当然，戏要做足。这信鸽是东宫投石问路的饵，我们自然要咬得好看。”
她话音轻柔，右手已执起一支狼毫玉管笔，左手轻拢右手云纹锦缎的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腕骨纤细玲珑。
侍立一旁的小青，立刻捧起一方乌沉沉的端砚，注入清水，执墨锭沿着砚池边缘沉稳地画圈研磨。
墨色渐浓，光泽蕴藉如玉髓。
小荷则手持一柄轻罗小团扇，在她侧后方轻柔送风，绢纱扇面上绣着的碧荷蜻蜓仿佛也欲随风飞起。
苏玥提笔悬腕，青丝如瀑般垂落颊边，发间那支白色莲花步摇格外惹眼。
莲瓣是由薄如蝉翼的白玉雕琢而成，莲心镶嵌着一点粉碧玺，色泽莹润生辉。
细碎的金丝盘绕成层层叠叠的荷叶脉络，下方垂落着一串三两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芒。
宣纸素白如玉胎，笔锋落下时，点如蜻蜓掠水，行笔处线条如春蚕织帛，绵密悠长却力蕴其中
转折提按时似幽兰垂露于叶尖，圆润自然又隐含清刚骨力，在婉转流转间自见风骨天成。
她时而凝神思忖，长睫轻颤，微蹙的眉尖透着浑然天成的书卷清气，那专注的姿态本身便是一幅令人屏息的画卷。
不多时，一封措辞恭谨、字体端雅的信笺便完成了：
舅父尊前：
展信佳安。甥女不孝，累舅父慈念悬心，每思及此，愧怍难安。幸得太子殿下恩厚垂怜，特遣太医精诚诊脉，复赐珍奇良药温补调摄。今时沉疴渐愈，神气稍复，气血渐平，万望舅父且放宽怀。
江南路远，京师虽安，然舅父年事渐高，甥女临牖遥思，惟愿舅父善自珍重，颐养天和。晨昏之际，务添衣冠；饮食之刻，谨调护脾胃。甥女于深宫敬祈福寿康宁。临书仓促，情长纸短，不尽所言。侄女玥儿 谨拜
字体工整娟秀中透着行楷的自如洒脱。墨色浓淡相宜，布局疏密有致，仿佛将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与碧空皓月的清辉都凝练在了这方寸笔墨之间，透出难以言喻的雅致风韵。
一旁侍墨的小青，目光凝在纸上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心头不由暗赞：“不愧是小姐，这字……当真是贵女风骨，大家气象！”
苏玥搁笔，待墨迹稍干，便轻声吩咐：“青儿，待墨迹干了，便将此信细心卷好，系回鸽足。
好生送去放飞。”她又转向小荷，“放飞之前，记得再喂些精谷清水。此番路途遥远，飞往江南亦是辛劳。”
“是，小姐。”小荷恭敬应声，眼中满是对主子这份细致体贴的感念，小心退下准备。
苏玥在识海中唤道：“团团。”
“在呐妖仙姐姐！”小金球瞬间精神抖擞。
“鸽子放走后，待其飞离东宫太子所有暗卫视线，立刻用圣灵力转换信笺内容，并依计行事。”
苏玥意念清晰，“信中改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望有缘人能予答疑解惑。”
“明白！”团团立刻响应，但随即又好奇，“妖仙姐姐，那鸽子本身呢？”
“一并改造。”苏玥补充道，“让那鸽子灵性提升，更具慧根模样。
同时，”她顿了顿，“务必在替换后的信笺上，同时沾染两丝气息：一是我身上的体香本源，二是……” 她眼中闪过洞悉的光芒，“国师沈清玄素来喜爱的——清冽草木之息，竹露松风之韵。
这两缕气息要融合得自然，仿佛天生地养般。”
团团的光晕猛地一亮，如同顿悟：【“哇！原来妖仙姐姐早就在布局了！改信语引国师沈清玄入局，借信鸽传递双重‘诱饵’，再用舅父的信笺捧高太子……这连环妙计既能骗取太子信任，又能以神秘姿态勾起国师沈清玄兴趣，原来这就是妖仙姐姐之前说的一石二鸟之计！妖仙姐姐这谋略，何止是走一步看十步，分明是算尽了千里之外的棋局！”】小金球在识海中欢快地打着旋，周身光芒流转如银河倾泻。
苏玥莞尔一笑：“好了，团团莫再贫嘴，专心施为，务必不露丝毫痕迹。”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团团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认真，金色光球表面流转起玄奥的符文。
小荷依言，将干透的信笺仔细卷好，重新系回那略显呆滞的灰白鸽子足上。她托着鸽子走到院中廊下，双手轻轻一送。
那鸽子振翅，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似乎短暂地迷了方向，但顷刻间便像是受到某种无形指引，朝着承晖阁的方向疾飞而去.....
此时偌大的承晖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龙涎香气也无法掩盖那无形却重逾千钧的低气压。
轩辕御辰端坐于上首蟠龙御座上，他那张俊美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线条紧绷得犹如玉雕冰刻，唯独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封千年的寒冰。
殿中侍立的宫人早已吓得噤若寒蝉，个个垂首躬身，屏住呼吸。
轩辕御辰回忆着今晨金銮殿上那一幕，此刻如同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他的理智。
他那龙椅上的好父皇！昏庸！无能！将万里江山、繁重朝政视若无物，沉溺于后宫温香软玉、醇酒仙丹，做他的“甩手掌柜”逍遥快活！
非但对他这位日夜操劳、殚精竭虑的储君没有半分助力恩典，反而留给他一地鸡毛、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这昏君一天无所事事，倒是精力旺盛，又生出那么多庶子！
那群不成器的蠢货皇子们，终日只知搜刮民脂、强占田宅、狎妓斗狠，尽给他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今日参一个纵奴行凶，明日弹劾一个贪墨军饷……这些破事，哪一件不得他这个“代父皇监国”的太子来费心费力、费神收拾？
更可恨的是那位表面温润如玉、笑里藏刀的亲皇叔——轩辕霁珩！
此刻，这位瑾亲王殿下的“温煦笑容”和“谦恭谏言”还在轩辕御辰眼前挥之不去。
什么“扶持宗室稳固江山”？根本是赤裸裸地要在京城防务的要职上，安插上他精心挑选的爪牙心腹！
其党羽在朝堂上言语之间环环相扣，机锋暗藏，句句看似忠心体国，实则字字皆是毒针，目标明确指向自己这个监国太子！
更令人齿寒的是那端坐龙椅之上的“天子”……他的好父皇！
在那唇枪舌剑的关键时刻，竟依旧一副浑噩不清的模样！
面对轩辕霁珩一派咄咄逼人、意图染指核心军权的举动，这狗皇帝非但未能洞察其险恶用心，反而在轩辕霁珩抛出几句“稳固江山、分忧太子”的漂亮话后。
露出几分“孺子可教”的昏昧赞许，甚至还开口说了什么“……瑾王思虑周全……太子年轻，多亏了瑾王帮助”。
这几句看似公允、实则隐含偏帮和对他太子能力的质疑，如同冰冷的软鞭，狠狠抽打在轩辕御辰的尊荣与尊严之上！也变相助长了轩辕霁珩一党的气焰！
前有深算、时刻觊觎至尊宝座的豺狼皇叔逍遥于朝堂之上。
后方有群愚蠢皇子捅出的篓子善后擦屁股，更要提防着几个稍微年长、自持有母族撑腰便不安分的“兄弟”，在暗地里煽风点火、蠢蠢欲动，时刻谋划着将他从太子宝座上拽下来！内忧外患，上下夹击！
想到此处，一股冰冷粘稠、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戾之气在他胸膛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理智”的薄冰！
他搁在紫檀扶手上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宽大衣袖下的小臂肌肉隐隐贲张，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清晰凸起，如同濒临极限的弓弦。
指间那枚常年佩戴、早已温润的白玉扳指，此刻被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瞬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
整个承晖殿，如同一个巨大的、随时会被引爆的火药桶，只待一丝火星！
而那火星，便是任何不合时宜的打扰。
所有侍立在侧的人，都感觉自己正赤足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薄冰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心跳都如擂鼓震耳。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挤出冰水来，只余殿角铜漏滴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死寂之上，更添无边的压抑与恐惧。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殿门附近，身形快如鬼魅，足尖轻点，不带起一丝尘埃，已无声无息滑至紫檀御案前丈许之地，单膝跪地，垂首肃然：
“禀殿下，静竹轩方向飞出的信鸽已被截获，其内密信在此。”暗卫的声音低沉沙哑，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个细小的纸卷，其上沾着几根细微的灰羽。
轩辕御辰眼眸未抬，只冷淡地伸出手。暗卫立刻膝行一步，将纸卷置于其指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展开纸卷，那力透纸背、雍容中带着清贵气韵的字迹映入眼帘。
他目光飞快扫过那表达着病愈、感恩和关切、叮嘱的娟秀字句：【舅父尊前....幸得太子殿下垂怜....气血已复....惟愿舅父善自珍重....侄女玥儿 谨拜】
冰冷的眼眸中，如同一粒石子投入万年深潭，那紧抿的薄唇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虽只一瞬，但殿内那几乎将人冻结的恐怖威压，仿佛随着这页承载着温言软语的薄纸到来，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些许。
放回鸽足，让它照常飞去。”太子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但其中少了一丝凌冽，“仔细记录其羽色形态、足环质地、归途路径。确保其“顺利”离宫。
“诺！”暗卫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接过信笺，连同那只被掐在手里显得更加呆滞的鸽子，身形一退，再度隐没于殿内深沉的暗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静竹轩内苏玥识海中，团团的声音带着雀跃：【“妖仙姐姐”，鸽子已顺利放飞！太子那边……嘻嘻，好感度再涨2%！现在10%啦！他果然很满意这份“乖巧的回信”！”】
苏玥眸光平静，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望着窗外庭院里随风摇曳的青竹，淡淡问道：“我们的鸽子，此时应该已经‘脱胎换骨’，正飞向它真正的目的地了吧？”
“那当然！”团团的声音充满自豪，“此刻那灰羽白尾的信使，浑身萦绕着一股‘懵懂’的灵性，正朝着九重宫阙深处——御枢宫占星塔顶振翅而飞呢！而且……”
团团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得意：“我不仅让它变得更聪明了点，还能远程感知它的状态，甚至……嘿嘿，妖仙姐姐你知道的，我的圣灵力能小范围改变外在形态投影……”
苏玥闻言，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亮的光芒，如同寒星一闪：“哦？你能幻化形体，远程操控？”她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却让团团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深意。
团团立刻信誓旦旦：“那是当然！只要妖仙姐姐给我足够清晰的意念模型，并锁定目标范围，我就能在目标附近投射出一个灵力凝聚的幻象形态，甚至可以赋予极简单的行为指令！
虽然维持时间不长，距离也有上限，但在特定场景下……”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金色光球猛地一颤：【“等等！妖仙姐姐！你不会是……又想布一个更大的局吧！”】
苏玥唇角勾起一抹神秘而深远、如同隔雾观花的笑意：“暂时保密。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林月那边，她气运几何？”
团团立刻收敛情绪报告：【“刚扫描了，24%，稳中有降的趋势。听小青和小荷闲聊说，太子近日对林客卿格外'关照'，赏赐了不少珍贵物件。那林月得了赏赐便四处炫耀，却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身处险境。就她那点道行，在东宫这潭深水里，不过是只扑腾着沉底的青蛙罢了。”】
“嗯。”苏玥轻应一声，目光悠远，仿佛穿透宫墙，“她这步烂棋，若无意外强援或奇遇，已是死局。若她蓄势韬晦，或许尚有一线翻盘可能……”
她眸光一凝，继续说道：“这‘飞鸽传偈，暗藏天香，灵禽载道’的敲门砖……”不知国师大人，能否解得其中几分玄机？
团团听得心潮澎湃：【“妖仙姐姐运筹帷幄！咱们稳坐钓鱼台，看林月自己挣扎溺毙。攻略任务，团团必全力以赴！”】
苏玥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窗棂，唇边笑意更深：“原女主林月毕竟光环渐深，我们不可大意。”
团团立刻应道：【“好嘞！团团都听妖仙姐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