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打击
领午膳的小太监德子回来时,林月瞅着托盘里跟其他客卿一样的白菜炖粉条、八宝豆腐、炙羊排——(语气充满嫌弃)瞬间没了胃口,心里的烦躁跟怨气直往上涌,扒拉两口就觉得跟嚼锯末似的。
突然她抄起昨夜在糙黄纸上用炭笔涂的“水利图”,那纸上歪歪扭扭标着“水阀调节处”“省力风轮”啥的,硬塞给领饭的小太监:“喏!把这个交给总管公公,务必呈给太子殿下!这可是关乎黎民苍生的大事!耽搁了你担待不起!”她趾高气昂地吩咐,仿佛自己在做什么惊天大事似的...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德子惊得差点跪下来,捧着那几张烫手的废纸,连同午膳托盘都差点失手打翻。他连滚带爬退开几步,像躲避瘟疫般转身就跑。
打发走太监,林月没有半分休息的意思,她翻箱倒柜,试图找出可能用来烹饪现代食物的材料和工具。然而找了许久,只找到眼前这最普通的陶罐和瓦盆,
不行!绝对不能坐等!既然画图只是敲门砖,那真正的杀手锏——“现代美食”,必须尽快搞出来!
想到这里,她猛然眼神亮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
“尚膳房”!对!外院做饭的地方!那里总有材料吧!” 林月低声自语,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飞快地理了理因为烦躁而略显凌乱的绛红宫裙,努力端出几分“贵女”的姿态,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沁芳斋”到外院“尚膳房”的路途并不远,一路走来皆是低阶宫人往来的人影。石板路有些坑洼,两旁是些寻常的树木和供下役宫人休憩的简易木凳。
几个穿着靛蓝色粗布短褂的太监正抬着一筐萝卜匆匆走过,见到一身簇新绛红宫裙、脸色紧绷的林月,连忙放下筐子,躬身垂首,齐声恭敬道:“林姑娘安。”
林月脚步不停,微抬着下巴,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心里却嗤笑一声:【一群下贱胚子,见了人就知道弯腰,连头都不敢抬。】
很快走到“尚膳房”所在的院落。里面院子的空间并不大,只有几间连着的平房,此时屋顶烟囱正冒着青烟,空气里弥漫着饭菜混杂的味道。
这个时辰正值午膳收尾时段,院子里散落着一些等待清洗的大木盆和大筐,几名粗使宫女正蹲在地上费力地刷洗堆积如山的碗碟陶盆。
几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的杂役太监,有的扛着米袋,有的提着泔水桶,来回穿梭。
林月的出现,犹如突兀,就如彩色气球闯入灰扑扑工地。她穿着身娇艳的绛红宫裙,端着“贵女”的姿态,与这里所有人灰暗的衣裳、卑微的姿态和劳作的汗水格格不入。
院中忙碌的宫人见到她,无论是正在涮洗碗碟的宫女,还是扛着东西的太监,都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放下东西,匆忙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小人物惯有的惶恐和谦卑:
“林姑娘安!”
“给林姑娘请安!”
声音此起彼伏。
林月站在院子中央,被这一片行礼声包围,方才在屋里被厨具逼出的怒火和挫败感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微微扬起下巴,矜持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一丝俯视意味的轻哼:“嗯。”
心中那股源于穿越者身份的优越感和对眼前这些“卑贱奴仆”根深蒂固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哼,还算有点眼色。一群蝼蚁罢了,活该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打杂!】
她没有理会这些宫人,目光径直扫向“尚膳房”那敞开的门口。里面灶膛里的余火未熄,散发出油烟和柴火的气味。
林月皱着眉头,忍着那股令她不适的混杂气味,抬步向尚膳房里面走去。门口几个刚行完礼、准备继续干活的粗使太监连忙给她让开道。
“尚膳房”内部比她想象的更显杂乱逼仄。墙壁被长年累月的烟火熏得乌黑发亮,地面湿漉漉、油腻腻的,沾着菜叶和米粒。
角落堆着高高的大麻袋,里面露出的像是粗糙的粟米和杂粮。几个敞开的竹筐里,堆放着看起来就不甚新鲜的蔬菜,多是厚皮的老南瓜、蔫巴巴发黄的大白菜梆子、带着不少泥块的胡萝卜。墙边一排粗陶大缸,散发出咸盐和酱的浓烈气息。
一个穿着油腻围裙、脸庞被灶火熏得发黑的厨役头目,看到林月进来,显然吃了一惊,慌忙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小跑过来躬身行礼:“林…林姑娘?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儿…这儿太腌臜了,怕脏了姑娘的贵体。”
林月对他那副惶恐的样子视而不见,目光挑剔扫视厨房,像视察领地。她在寻找“现代美食”的灵感。
她的目光掠过角落里几个麻布口袋:“那是什么面?精白面有吗?”
厨役头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更加惶恐:“回姑娘话…那是普通精面,“尚膳房”也就这个了……精白雪花面?那是供应娘娘们小厨房的,咱们这……不够格……”
林月撇撇嘴,又看向一排瓦罐:“油呢?植物油?没有菜籽油、花生油?” 她想起现代厨房里金灿灿的清油。
“油?只有这个……” 厨役指了指灶台旁边一个沾满油腻的敞口大坛子,里面是浑浊凝滞、带着浓郁烟火气的猪板油,“姑娘您看,咱们这…都是用这个荤油的,便宜,炸炒也香……”
林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目光又落到墙边几口半开着的酱缸,捞出来的酱颜色发黑粘稠。她强忍着恶心问:“有辣的吗?”
厨役一头雾水:“辣?姑娘是说茱萸酱?有有有!”他跑到另一个小点的酱缸边,舀了一小勺红褐色的粘稠酱料过来,“这个最辣了!做菜放一点就够劲儿!”
林月凑近闻了闻,一股极其呛鼻的、带着酸涩生果味的辛烈气息直冲鼻腔,呛得她猛咳了两声,眼泪差点出来。【这什么鬼东西!和辣椒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彻底失望,这辣味和她记忆中火锅烧烤的灵魂伴侣相差十万八千里!
酵母?面粉旁边只有半袋子看起来更粗糙的东西,像是酒曲末。
奶酪?黄油?番茄酱?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只有粗盐、粗糖、浑浊的猪油、黑糊糊的酱油和酱豆、呛死人的所谓“辣酱”……
看着眼前的一切,蔫掉的白菜梆子、粗糙的面粉、浑浊的荤油、呛鼻的“辣酱”、简陋的铁锅和沉重的陶罐…昨夜画图时的满腔幻想仿佛被一盆掺着油腻洗锅水的冰水兜头浇下!
她原以为自己凭借超越时代的厨艺知识,能在这物质贫乏的古代厨房点石成金,做出惊艳东宫的美味,结果却是被这极其粗陋原始的条件狠狠打了脸。
焦躁、失望、愤怒混杂着一种被现实狠狠嘲弄的难堪,一股脑儿冲上头顶。刚才被众人行礼时那点虚假的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
她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道凌厉的线条,猛地转身,带着一股戾气大步跨出了这间散发着油烟和陈腐气味、令她极度不适的厨房,连那个还在后面堆笑的厨役头目都懒得再看一眼。
院中仍在忙碌的宫人们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低气压,纷纷噤声垂首,动作都放得更轻了,生怕触了这位心情显然极差的“林姑娘”的霉头。
林月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的厢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将自己隔绝在那个充满油烟味的简陋世界里。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昨夜未眠的疲惫加上接连的打击让她头晕目眩。
脸上带着不甘、愤怒和对未来美食诱惑的执着幻想,可那幻想在现实的映照下,显得苍白又遥不可及。
窗外,那双冰冷的眼睛平静地记录下她此刻所有的无能与狂躁。
夜幕降临,承晖阁内殿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宽大冰冷的紫檀蟠龙御案后,轩辕御辰端坐如磐石。他面前精致的御膳早已凉透,三十几道山珍海味铺陈满案,色泽诱人,香气弥漫四周,却无法勾起主人的半分食欲。
烛火跳跃间,将他俊美无双却覆满寒霜的脸映得明灭不定,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戾气如同冰原下翻涌的熔岩。
今日早朝的情景在他脑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淬毒的细针,刺着他的神经。
金銮宝殿之上,他那位“温文尔雅”的皇叔——轩辕霁珩,正端立于文武百官之前,一身亲王蟒袍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笑意,甚至微微颔首向着龙椅上的皇帝,语气谦恭有礼:
“启禀陛下,江南水患虽经初步疏浚,然灾后重建千头万绪,流民安置更需善加疏导。太子殿下监国劳碌,日理万机,此等繁杂细务,臣以为,或可交由各州府官员酌情办理。
毕竟,事必躬亲,反而容易…事倍功半?”他语调轻缓,字字清晰,仿佛在真心实意地为太子分忧解难。
然而每句话落在轩辕御辰耳中,都裹挟着蜜糖的刀锋!什么“初经疏浚”?暗指他前期治水不力!什么“千头万绪”?指责他后续计划混乱!什么“日理万机,事必躬亲”!
简直就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赤裸裸地讽刺他能力不足、独揽大权却效率低下、越俎代庖!更恶毒的是,那句不阴不阳的“事倍功半”,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而龙椅上他那无能的父皇呢?面对轩辕霁珩这夹枪带棒、步步为营的言辞攻势,竟然毫无察觉,甚至还颇为赞同地颔首,口中说着“瑾王所言甚是……太子年轻,确需磨练……”
那昏庸无能的样子,简直令轩辕御辰胸中怒意翻腾!若非当年轩辕霁珩年纪尚小,这九五之尊的龙椅,能轮得到他父皇这个窝囊废?!
如今倒好,他坐享其成,留下的烂摊子却要自己来收拾,还要被这野心勃勃的皇叔明里暗里掣肘、打压!
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权谋算计在心中翻搅,他周身释放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冻结。总管太监佝偻着腰站在角落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殿内所有值守的侍卫、宫人更是如同木雕泥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微,生怕成了那位爷怒火的出气筒。
“都下去。”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终于响起。
殿内众人如蒙大赦,几乎是屏住呼吸,躬着身,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
死寂再次笼罩。轩辕御辰挥了挥手,一道几乎融于背景的影子应声出现在殿内阴暗处,单膝跪地:“殿下。”
“静竹轩那边,今日如何?”轩辕御辰的声音依旧冰冷,甚至因为压抑着暴戾而更显低沉,但问出的对象,让这问话本身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温度。
暗卫垂首,声音刻板机械,却事无巨细:“回殿下,苏小姐今日未出院门半步。辰时初起身,沐浴梳洗用膳。其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描述那“废物利用”的点心,“……见早膳余一碟山药糕未动,言恐‘浪费’,将其赐予身边二婢。”
“随后于院内行走。午前见院角老桃盛放,遂起意欲制一秋千。其婢女小青自述家传木工,婢女小荷擅花草编织……二人合力……”暗卫将小青如何挑选竹子、削孔捆绑、小荷如何采集野花编织缠绕、二人如何配合最终制成一架简易却意外清雅秋千的过程,原原本本详细汇报,仿佛殿前能浮现那幅忙碌的画面。
“……秋千已成,苏小姐亲试,坐于其上,于桃树花影下缓缓轻荡。神态……似颇安适。” 暗卫最后总结道,“黄昏后,二婢被屏退,小姐便独自于院中静坐赏花,未再出。”
汇报完毕,殿内重归静默。
轩辕御辰静坐了片刻。脑海中似乎掠过密报中描述的场景:她病弱不敢出院门,百无聊赖地在院里踱步……看着满树桃花突发奇想……两个小丫头像得了宝贝似的争相表现,费劲心力地打秋千……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些廉价的野花藤蔓缠绕的木板子上……在桃花瓣雨中轻轻晃动……
方才因朝堂倾轧和皇叔虚伪而积聚的冰寒戾气,似乎在她这堪称“孩子气”的行为描述中,被奇异地冲淡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