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白鸽

苏玥带着小青和小荷,几乎是跌撞着扑进那片茂密的翠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替她仓皇的脚步屏息。

直到醉芳圃那斑斓的景象彻底被森森竹影吞噬,她才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娇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那只曾被太子掌心包覆的右手,此刻还泛着灼人的温度,无力地垂落身侧。

她猛地扶住身边光滑冰冷的竹干,闭上眼眸,深深吸气,此时心悸难平。苍白的面容在竹影的掩映下更显脆弱,额角几缕被细汗濡湿的青丝黏在颊边,唯有耳尖那抹未散尽的羞红,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声低沉“好看”带来的冲击。

“小…小姐!” 小青和小荷紧随其后,此刻才找回魂儿似的,两人腿一软,“扑通”双双重重跌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太子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仿佛套在脖子上,那句“九族亲眷!提头来见!”跟地狱判官的勾魂索似的在耳边回响,恐惧深入骨髓!两人瘫在地上,拼命喘息,小荷更是抑制不住地小声呜咽起来。

苏玥缓缓睁开眼,清澈如水的眸子里蒙着水雾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悸。她看着地上两个抖成一团、宛如从阎罗殿门口爬回来的小丫鬟,眼中流露出怜惜之情。

“莫怕了…都过去了…”她语声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颤抖,柔声劝慰,“……快起来,地上凉,我们…我们回去歇息。”声音轻颤,更惹人怜惜。

小青和小荷彼此搀扶,双腿仍不住打颤,几次踉跄才勉强站稳。沾着污泥的裙摆凌乱不堪,尽显狼狈之态。

二人望向苏玥的眼神里,恐惧尚未消散,却又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深切感激——正是这位同样摇摇欲坠的小姐,在生死关头为她们争得一线生机!

这份救命之恩,早已深深烙印在她们心底。两人紧紧跟在苏玥身后,半步也不敢落下。

待走出竹林,苏玥的脚步渐渐放缓,身姿重新恢复了刻入骨髓的优雅从容。烟霞色的中衣外,素白锦氅在斑驳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宛如流动的月华。

鬓边那支金累丝红宝莲花步摇,随着她不疾不徐的步伐轻轻晃动,垂落的珍珠流苏在光影间流转,散发着温润而华贵的光芒。

方才的惊惶与狼狈,仿佛都被她这从容的步伐悄然抚平。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回廊旁盛放的海棠,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在心底轻声唤道:【团团,好感度进展如何?】

识海里的金色小光球唰地兴奋蹦跳起来:【“妖仙姐姐!起飞啦!醉芳圃对峙时他偷偷加了2%好感,最后那句‘步摇好看’的余韵还没散,加上咱‘柔弱无助又仓皇可怜’的逃跑背影,精准戳中他隐藏喜好!好感度又涨2%,现在6%啦!开局就是超级红!”】团团的声音里满是得意。

下一秒它却皱起虚拟的眉头:【“可6%离300%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接下来攻略谁啊?是那个在朝堂上总给太子使绊子、笑起来像狐狸的王爷轩辕霁珩,还是传说中住在御枢宫顶占卜国运、凡人难见的国师沈清玄?感觉哪个都是地狱难度啊…”】

苏玥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意,莲步轻移间回应:【“先攻略国师,沈清玄。”】

【“国师?!沈清玄?!”】团团在识海里直接炸毛,金光疯狂闪烁:【“妖仙姐姐你没开玩笑吧?那个在御枢宫占星塔顶安家、非天塌地陷不下楼的世外高人?咱连他衣角都摸不到啊!怎么攻略?难不成去他门口表演‘天女散花’把他砸下来?”】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抓狂。

苏玥眸底闪过智慧的幽光:【“山不动,我动。他高居云端,我们就让能惊动他的‘因缘’,主动降临到身边来。”】

【“啊?”】团团彻底懵圈,金色光球在识海里茫然打转。

苏玥清晰地发出指令:【“明日,你用圣灵力,从江南富商舅父那边,‘幻化’出一只普通白鸽,令它飞往东宫。鸽足必系上密信卷轴,务必完美模仿舅父本人亲笔字迹。”】

【信中内容如下:】苏玥意念微动,字句在心间流淌,【“玥儿”亲启: 署:东宫可安?舅父心甚念之。望尔悉心静养,切莫劳神。 落款:舅父谨启。】

团团听完,光球表面数据流疯狂闪烁解析:【“幻化白鸽…模仿笔迹…问候安好…妖仙姐姐,这…这和攻略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有什么关系呀?”】它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玥在识海轻笑,带着掌控棋局的从容:【“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借舅父之手传达我‘病弱’,既合理展现了我的柔弱无助,又能不动声色地以‘抛出钓线。以太子性格定会截下这信鸽,而这信可增加太子信任,方便以后行事,至于鸟鸣几回…日后便知...”】

团团虽然对那“石”“鸟”之喻依旧云里雾里,但基于对妖仙姐姐的绝对崇拜,立刻金光大放:【“包在团团身上!保证鸽如亲至,笔迹乱真!妖仙姐姐,我这就去准备啦!”】它雀跃地消失在识海深处,开始模拟墨汁浓淡干涸过程。

话落间,静竹轩的门扉已在眼前。穿过那片紫竹林,仿佛将方才的生死恐惧也隔绝在外。小青和小荷站在门口,脸色依旧煞白如纸,眼神涣散,手脚还残留着过度紧张后的酸麻无力。

方才的经历,如同在地狱熔岩上走了个来回,是苏玥硬生生将她们拽出深渊。太子无上权威带来的碾压力和死亡威胁,将成为她们此生最深的烙印。

“小姐……奴婢……”小荷喉咙哽咽,想说什么表达这滔天的感激与誓死追随的决心,话语却卡在喉头,显得无比苍白。

苏玥停步转身,目光落在她们沾染泥土、狼狈不堪的衣裙上,澄澈的眼眸中是感同身受的真切怜悯和温柔的安抚:“吓坏了吧?快进屋去,烧些热水,好好洗漱更衣,安安神。 声音如同暖泉,融化了冻结心头的寒冰。

这份体贴关怀,落在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小青和小荷心中,如同再生之德!若说之前是敬畏“主子”身份与嬷嬷吩咐的监视任务,此刻,苏玥便是她们豁出性命也要护其周全的人!两人“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额头触碰冰凉的门槛石砖,哽咽齐声:“奴婢叩谢小姐大恩!”

苏玥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身踏入静竹轩房内。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唯有宫禁深处,巡夜禁卫沉重的铁靴与甲胄摩擦的铿锵声,间隔规律地划破长空。

静竹轩内室,仅余一盏六角宫灯在角落静静燃烧,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苏玥侧卧于锦榻的纤细剪影。榻上的美人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沉眠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那卷裹在锦被里的娇躯微微一动。浓密卷翘的长睫缓缓掀开,黑暗中露出一双清亮剔透的眸子。她缓缓起身,柔软光滑的寝衣滑落,露出线条柔美的香肩玉臂。

她没有点灯,赤着玉足走到红木圆桌旁。白嫩如玉的小手提起玉壶,倾倒于一只青莲瓷图案的茶杯中。茶水注入的声响在深夜格外清晰,微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梦中升起的干渴。

放下茶杯后,她的目光透过内室与外间隔断的薄纱垂缦,隐约可见外间门口两个模糊蜷缩的小小身影——正是白日里惊魂未定的小青和小荷。此刻夜深露重,即使初夏也透着凉意,两人在门墩上依偎着打盹,睡梦中身体仍下意识地微微瑟缩、轻颤。

苏玥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她莲步轻移,足尖落于冰冷地面无声无息,走向墙边那座沉重的紫檀木雕花衣柜。柜门悄然开启,玉手探入柔软衣物深处,抽出了两张蓬松暖和的薄绒锦被。

她折回外间,身姿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在门槛处无声俯下身,将一床锦被轻轻展开,覆盖在小荷瑟缩的身体上,并仔细掖好被角;随后又将另一床锦被轻柔地覆在小青身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们的浅眠。

月光轻柔地洒在她低垂专注的侧脸轮廓上,长睫投下的阴影仿佛带着圣洁与慈悲。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见两人并未惊醒,才退回内室暖帐,合拢了垂缦。

识海深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金色小光球——团团,内心掀起滔天波澜!【“…世人皆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却不知妖仙姐姐您是真正的…美融于魂,神刻于骨!这由本心而生的悲悯与玲珑之心,怪不得…怪不得三界倾力、道则皆争!‘美人’二字早已配不上姐姐万分之一的风华!能被契约相伴,团团…万道同源、亿载难求此缘!”】

与此同时,在偏僻“沁芳斋”那简陋的外院厢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摇曳不定。

林月烦躁地翻着从东宫藏书阁找来的、勉强能看懂的工术杂记,抓耳挠腮,半点睡意也没有。她拼命回想前世历史课本和纪录片里那点零碎的水利知识——水阀?灵渠?龙骨水车?名字模模糊糊,具体结构和工法更是记不清!

“该死!”她低声骂了句,把书摔在桌上,抓过几张粗糙的黄纸和一截烧焦的炭笔。为了挤进太子的核心圈子,她必须拿出能镇住他的东西!上次那条治水“良策”不过是敲门砖,只换来个无关紧要的“客卿”身份和这处偏院,她得画出更“惊世骇俗”的图纸才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着中学地理课记忆里水库、水坝的轮廓,费力地画着那些在她看来无非是“挖沟”“筑坝”“引水”的示意图,还添上些自己瞎想的“复杂”部件名称。

画着画着,她脸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仿佛已经看到太子轩辕御辰被她的“才华”震惊的样子,看到他俊美脸上露出惊艳与依赖……说不定很快,她就能借此机会走进内院,靠近太子了!

她未曾察觉,窗外屋檐最深的暗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将屋内昏黄油灯下她伏案疾书、时而蹙眉、时而狞笑的扭曲表情和那些简陋粗糙的草图,尽数收入眼底。

承晖阁内殿,灯火通明。轩辕御辰并未宽衣就寝。他一身玄黑常服,金冠束发,一丝不苟地端坐于巨大的紫檀蟠龙御案之后。

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捻着一枚温润生凉的白玉扳指,深邃如墨的眼眸落在面前两份几乎同时呈上的密报上,眉头微锁。案头那枚赤红的“太子宝玺”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殿内幽暗的角落,两道几乎融入背景的影子无声显现,单膝跪于光晕之外,头颅深埋,正是分别负责不同任务的影卫首领。

“殿下。”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是负责静竹轩的暗卫,“属下详查苏小姐今日行踪。”

轩辕御辰指尖微抬。

影卫的声音刻板如机械背诵:“辰时初,苏小姐起身洗漱更衣,遵前意,佩殿下所赐金莲红宝步摇…”

“辰时二刻,水榭用膳,期间执扇以扇坠流苏引逗池鱼,言道‘太医嘱需走动,沾天地阳气’…”

“巳时初,近身宫女小荷提及‘醉芳圃’繁花…小姐言‘待小青送还碗碟归后再同往’…宫婢显露愕然感念之情…”

“巳时末,三人启程,途经莲香水榭,苏小姐驻足观鱼约一刻时辰……”

“步入醉芳圃时刻,恰为殿下驾临前…约半柱香时间…”

“圃中步履散漫,于万花丛流连片刻,终驻足于圃心朱红牡丹前……”

“贴身侍婢小青、小荷言行皆在此录……”

“亥时三刻,苏小姐起身饮水,见外间侍婢于门墩打盹瑟缩,自取薄被两张,亲为二婢覆盖,掖好被角,方回内室安寝。”

字句冰冷,毫无情绪,将一切表象记录在案,唯独不包含任何识海交流。

另一道影子紧接着沉声开口,是负责林月的暗卫:“禀殿下,‘客卿’林月处有异动。”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对目标不自量力的鄙夷,“亥时三刻起,目标于厢房内点灯翻阅工术杂书,言语粗鄙,神色焦躁…以炭笔在劣等黄纸上勾画简陋沟渠轮廓,其形拙劣粗鄙。

意图不明,似为新‘治水方略’准备,但其水准……远低于幼童涂鸦。期间有数次……失态狞笑,并低声提及……”

轩辕御辰静静听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密报在他冰冷深邃的眼底流淌。

当影卫提到苏玥那句清晰的“太医嘱需走动,沾天地阳气”,以及她特意“等待小青”并引发宫婢感念的细节,尤其是深夜为守夜婢女盖被的举动时,他捻动扳指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脑海深处自然地再次浮现出醉芳圃中那惊心动魄的惊鸿一瞥——那纯粹到毫无杂质的眼眸里的惊惶、那面对牡丹赠与时脸色苍白推拒、那仓惶而去的纤弱背影、还有鬓边那一步一摇曳的金莲流苏……

这些画面如同活水,冲淡了因林月狂悖之言而升起的浓烈杀机,眼底冰封深处,悄然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清光。

影卫最后提到林月那粗劣不堪的“图纸”和她觊觎后位的狂悖呓语,刚刚升起的一丝温度瞬间冻结。他眼中寒芒一闪,如同利剑出鞘!对苏玥是纯然对“兔子”的兴趣与掌控下的怜悯,对林月...他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两名影卫立刻如同融入地面的墨迹般,悄然隐去。

殿内重归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轻响。

轩辕御辰拿起那卷记录着苏玥今日行程的密录,指腹轻轻划过那几个关于“等待”“感念”“太医叮嘱”“随意观鱼”“牡丹前流连”“亲为盖被”的词句。

尤其是那句“待小青送还碗碟归后再同往”,以及在水榭边清晰复述的“太医嘱需走动,沾天地阳气”……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宽大冰冷的紫檀椅背深处。薄唇紧抿的线条悄然放缓,那始终笼罩着一层万年寒冰的俊美容颜上,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弧度。

他闭上眼,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笃定的轻叹,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漠然与自得:

“呵……果然……是只纯善无害、还……不怎么禁吓的……兔子。”

【团团在识海深处,感应到那丝微不可查的好感波动,激动地无声呐喊:“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8%!妖仙姐姐太棒了!” 然而,此时的苏玥已沉入梦乡,对此毫无察觉。】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