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惊艳
小荷恭敬的递上青玉茶盏,苏玥微微抿了一口。感受着那一丝回甘在口中漾开,随即微微倾身,吐入小青双手捧住的那小巧玲珑的赤金莲纹痰盂中
她纤细指尖拈起一方素白丝帕,其上以银线精绣着一朵盛开的白莲,帕角轻轻拭去沾着水渍的柔软唇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静谧无声,仿佛一幅工笔仕女图在她身上徐徐展开...
识海之中,金灿灿的小光球悬浮在光晕里,急切地转着圈。
【妖仙姐姐!快!感应到了!大坏蛋下朝了!正带着一身能冻死人的低气压,一个人在前御道那边走呢!护卫都被他赶得远远的!”】团团的声音又快又急地催促
苏玥不动声色,将擦过的丝帕放回小荷捧着的紫檀托盘中。
“团团,稍安勿躁。”她在心底轻哂,【“太巧的反而不像巧。人若一心急,气息便容易乱,那才是大忌。”】
她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声音温和没有一丝一毫上位者的压迫感,对着小荷道:“这些日子躺得久了,倒是觉着筋骨都懒了。方才想起太医的叮嘱,说我这身子骨,还需多走动走动,沾沾这天地间的阳气才好。
小荷,你看今日这晨光这般煦暖,可知这东宫里,可有哪处清净些的园子,既能让我透透气,又能赏赏景的?”
小荷受她目光触及,身子下意识地更恭敬了几分,闻言连忙敛目思索。
她只是个最低等的宫女,往日只负责洒扫粗活,对这东宫的景致也说不上多么熟稔,但“醉芳圃”名字好记,又是公认培育奇花异草的地方。
“回小姐的话,”她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的谨慎,“奴婢…奴婢听管事嬷嬷提起过,东宫西北角上的‘醉芳圃’,里面栽着好些稀罕的花草,一年四季都好看。
尤其现在春日里,想必更是争奇斗艳…小姐若是想赏景,去那里走走,晒晒太阳,许是极好的。”
她说完,又有些不安地补充道:“只是奴婢所知有限,怕是不大周全…”
苏玥唇角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这笑容驱散了她眉宇间常年萦绕的病弱苍白,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光彩,心中却在识海里对团团道:【“瞧,东风自来。连‘引路’都这般合情合理。”】
团团激动得金光乱闪:【“对对对!快动身啊妖仙姐姐!时间就是积分!不,时间就是偶遇!”】
【“莫急,”】苏玥安抚着躁动的小光球,【“磨刀不误砍柴工。人未动,气先沉。”】她抬眼,对小荷温言细语道:“嗯,听着便是个好去处。
那便去醉芳圃散散心,”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桌上已被收拾干净的碗碟,又看向门外庭院投射进来的阳光,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不过今日风轻日暖,倒不必赶得急。
等小青将碗碟送去锦膳房回来,我们三人一同去吧。她一人提那食盒行远路,到底辛苦。”
“等…等小青?”小荷猛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撞进苏玥那双澄澈依旧、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时,她才确信并非幻听。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骤然冲垮了她多年小心翼翼筑起的心堤!在深宫之中,她们这些奴婢,命比纸薄,比草贱。
清晨当值稍有延误便是板子加身,病倒在床无人问津,直至咽气也屡见不鲜。
从来只有她们起早贪黑、提心吊胆地等待主子,哪怕枯站到双腿麻木,又或者顶着风雪冻僵了手脚,也不敢有一丝怨言。
为主子效劳是天经地义,为主子赴死也只需一个眼神,何时…何时听说过主子,会为了一个卑微如蝼蚁的宫女,停下脚步等待?
一股混杂着酸楚和前所未有暖意,冲上小荷的鼻腔和眼眶,她慌忙低下头,生怕失态,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极其低微哽咽的一声:“是…” 这短短一个字,承载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窗外的日晷影子无声挪移了。终于,门口光影一暗,小青的身影出现了。
她脚步匆匆,带着奔走的微喘,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因用力而有些泛红。小青刚踏进门,就见苏玥已优雅地自圆凳起身。
“小姐,您这是要出去?”小青一愣,茫然地看了看已经收拾干净的房间和等候着的小荷。
一旁的小荷迅速上前半步,低声解释道:“小姐想去醉芳圃走走,透透气。” 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般,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微颤,“小姐方才…一直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小青瞬间石化在原地!耳朵里嗡的一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猛地将头埋得更深,深深吸了几大口冰冷的空气,才堪堪稳住那几乎要决堤的情绪,肩膀几不可查地轻轻颤抖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奴婢…奴婢…谢小姐…”
苏玥只作未见这情难自已,云淡风轻地颔首,嗓音如碎玉轻碰:“走吧。
小荷躬身跨出雕花门槛,青布鞋底悄无声息地落在青砖上。
小青指尖掐进掌心,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热意,垂首跟在苏玥身后,半步不敢逾越。
晨光如薄纱笼罩三人,她们沿着覆满紫藤的回廊徐行,裙摆扫过阶前碎玉般的落花,惊起几只粉蝶翩跹。
苏玥莲足轻点,素白锦裙如水波漫过青石,缠枝玉兰的银线刺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每一步摇曳,都似将一池寒潭揉碎,冰绡般的裙摆在身后铺展成半开的白莲。
旭日攀上飞檐时,她鬓边的莲花步摇骤然绽出华光——细金勾勒的莲瓣托着颗血红宝石,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颤,恍若晨露凝结的星河。
苍白如雪的面庞泛着清艳光晕,眼波流转间,竟比檐角新绽的海棠更教人屏息。
行至一处临水而筑的精致水榭,池中碧水澄澈,金红锦鲤成群,在澄澈的水中穿梭嬉戏,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红光泽。
苏玥脚步微顿,被这鲜活生机所吸引。她慢步走上延伸至水面的木质平台,倚在雕着缠枝蔷薇花的朱漆栏杆旁。
拿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鹅黄云锦团扇,扇柄下方系着五彩丝线编织的精致流苏。她执扇的玉手微抬,将那色彩斑斓的流苏缓缓探入清澈的池水中,轻轻晃动着。
水波荡漾,丝绦搅动水流,引得那些早已习惯投喂的锦鲤纷纷聚拢过来,以为是美食。艳丽的鱼群挤挤挨挨,追逐着那五彩的流苏,在她脚下汇聚成一片流动的华锦。金色的、红色的鳞片在涟漪中跳跃闪光。
苏玥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一刹,她身后烟波浩渺、亭台楼阁仿佛都成了虚化的背景,只剩下这水榭边的惊鸿丽影与池中嬉闹的金鲤构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仿佛最纯净的仙灵在与生灵嬉戏。
识海中,团团焦急来回打转:【“妖仙姐姐!紧急!大坏蛋快走到西角门了!妖仙姐姐快走啊!再玩鱼就‘偶遇’不成了!”】
苏玥这才收回团扇,将湿了一角的流苏轻轻甩了甩。目光似有些遗憾地从聚散依依的鱼群上掠过,用白色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扇柄和水迹弄湿的指尖。
她对着一旁等候的两人温言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花...
醉芳圃的入口以低矮的翠竹篱笆围合,篱笆上攀附着细小的藤蔓,开着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
几个负责日常洒水除虫的粗使宫女正低头忙碌着,见苏玥一行走来。尤其看到小荷,小青的粉裙服饰,便知这位衣着看似素雅、气度却惊人的女子身份,连忙放下手中水桶、剪子,齐刷刷地在泥土地上屈膝行礼:“奴婢给苏小姐请安。”
苏玥轻轻颔首,声音如同珠玉落盘:“都免礼吧,你们各自去忙。”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她目光越过行礼的宫女,投向被篱笆虚掩的圃内景象。
刚踏入圃园后,一股浓郁却不腻人的花香便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繁盛,大片大片的花海,姹紫嫣红,在晨曦中恣意怒放。
深紫的鸢尾,粉白相间的重瓣芍药,娇黄的迎春,雪白的梨花如云似雪……各种色彩以最热烈的姿态碰撞、交融。
蜂飞蝶舞,嘤嘤嗡嗡,为这绚烂画卷增添无数生机盎然的点缀。阳光穿透花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她像是在园中漫步,随性地欣赏着两旁的花卉,裙裾拂过低矮的花枝,带来阵阵微澜。那烟霞素氅的白,在这色彩斑斓的海洋里,如同一抹洁净不染纤尘的月光。
就在这时一株被特别精心呵护的朱红牡丹,吸引力苏玥的注意,它被置于圃中最佳的位置,花朵开得异常硕大、花瓣重重叠叠,仿佛释放出雍容华贵、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势...
几乎在同一时刻,醉芳圃的另一侧,一道玄墨的挺拔身影带着山岳倾轧般的无形威压,悄然越过了圃门。
轩辕御辰面容俊美无俦,轮廓深峻如神祇,金冠束发,一丝不苟,更衬得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
然而此刻,那双本该深邃如星海的眼眸,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千年寒冰,里面蕴含着怒火与厌烦。
早朝上的画面还清晰灼烧着他的神经。他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的王叔——轩辕霁珩,端立于朝堂之上,句句关怀南下水患之后民生疾苦,字字体恤太子年青辛苦不易,遣词用句圆滑如珠玉,滴水不漏。
然而那些“关怀备至”的话语之下,却精准地将所有水利修缮不利、灾后重建缓慢、流民处置不够周全甚至可能引发民怨的细枝末节,如同蛛网般一层层无声无息地编织起来,试图将这责任牢牢捆绑缠绕在他身上!其手段老辣阴狠,借力打力,偏偏冠冕堂皇,让他憋着一口戾气无处发泄!
一路行来,周身三尺气压低得如同极北寒渊,他厉声斥退了所有试图跟随的侍卫内监。此刻只想在这无人之地,独自舔舐被挑衅的尊严,压下心中那足以焚烧一切的嗜血冲动。这花团锦簇的醉芳圃,或许是宣泄那份暴戾中残存的一丝烦躁的选择。
脚步不经意间绕过了几株高大的、开满了粉白花朵的西府海棠——就在他烦躁地想要拂开眼前一丛开得过于喧嚣的芍药花枝时...
刹那间,一道光刺破了他心底的沉沉阴霾!
前方数丈之遥,花海中心那株灼灼燃烧的赤红牡丹之前,一道素白披着烟霞底色的身影,正静静凝望着那摄人心魄的花朵。
初升的朝阳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仿佛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神圣柔和的金边,那过分孱弱的身姿,包裹在素氅之中,似乎风一吹便会消散。然而偏是这极致的脆弱,却绽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绝代风华!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她身上那过于纯净又脆弱的气息,还是她发髻间那支摇曳生姿的莲纹步摇,竟引得园中彩蝶翩跹而至!
数只艳丽的蝴蝶绕着她轻盈飞舞,宛若供奉着花中仙灵,其中,一只体型稍大、翅膀边缘闪烁着瑰丽翠蓝与金粉光芒的帝王凤蝶最为夺目。
它似乎也被那光芒吸引,在短暂而优雅地盘旋后,竟轻盈地收敛双翼,稳稳地落在那朵以细密金丝勾勒含苞欲放的莲蕊之上!深蓝与金绿的翅翼微微颤动,宛如为这金莲点上了活的神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