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试探

晨光透过静竹轩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细碎的金芒。苏玥裹着素色锦缎披风,娇弱的身影倚靠在宽大的雕花梨木椅中。

侍女小心翼翼捧来一碗黑褐色药汁,四周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在晨光里蒸腾起丝丝白烟。苏玥闻着药味柳眉微蹙,贝齿下意识咬住失了血色的下唇...

识海里,团团心疼得炸了毛:“妖仙姐姐!这味道光闻闻就苦涩至极!不如我帮你屏蔽味觉吧!

苏玥指尖轻轻抚过温润的玉碗边缘,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不可,团团。”

“就是要尝到这苦,表现出真实的不适,连带着这份真实的抗拒都要一丝不差地演出来。”“而这份‘真’,才是撬开东宫第一扇门的钥匙。”

话音刚落,静谧的回廊深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无声开启,一名守在门外的丫鬟垂首入内,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小姐,林嬷嬷……并一位太医,已至门外候见。”

苏玥深吸一口气,引得胸口一阵闷痛与滞涩,苍白的脸颊瞬间涨起病态的红晕,随即又被猛烈呛咳带来的撕扯淹没。

她一边咳,一边急促地抬手,袖口滑落露出皓白手腕:“快……咳咳……快请……让嬷嬷进来……咳咳咳……”那支离破碎的音调,苍白病弱的模样。完美的将一个受宠若惊又虚弱不堪的闺阁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门再次被打开,林嬷嬷那张端肃圆润的脸庞映入眼帘。身后跟着一位鬓发微霜,身着深青色官服的老者。

林嬷嬷目光精准地扫过桌上尚且冒着热气的药碗和苏玥唇角未来得及拭去的浅淡水痕,眼底掠过一丝满意,面上礼仪却一丝不苟:“苏小姐安好。”

苏玥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林嬷嬷快步上前虚虚按住:“苏小姐万莫起身。

殿下昨日听闻苏小姐咳疾沉重,心忧不已,今日特遣老奴请了太医院副院判王太医前来,专为小姐请一请平安脉。

殿下记挂小姐玉体,小姐务必放宽心好生将养。”她的话语平和却字字清晰,却将太子那份“关切”无形般推至苏玥面前

苏玥眼中立刻蓄起薄薄的水汽,感激中带着无限惶恐,声音轻颤:“劳…劳烦殿下挂怀,更累嬷嬷奔波……苏玥…苏玥真是……”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娇躯微微颤抖,宛如寒夜里摇摇欲坠的梨花,美得令人心生怜惜。

“此乃老奴本分。”林嬷嬷侧身,看向王太医,“劳烦王院判。”

王太医微微颔首,那双内敛的眸子早已不动声色地将苏玥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林嬷嬷袖口一扬,飞快递出个眼色。王太医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便恢复了肃然神色。

丫鬟立刻搬来矮墩,放好软垫脉枕。苏玥将皓腕伸出,搭在脉枕上。

腕间玉镯随着动作滑出半寸莹光,一块素净的软绸帕子轻轻覆上她的手腕,隔着布料,能清晰感受到太医指尖的温热与探测的力道。

“苏小姐,请放松。”王太医低声道,随即闭目凝神,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上寸关尺。

瞬间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有的是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苏玥极力压制后的咳嗽声。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嬷嬷屏息静立,目光如钩,紧紧锁住太医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又似不经意般掠过苏玥那张苍白至透明的小脸。

王太医的面容由最初的平静无波,转瞬凝起霜色。他的指尖换着角度,眉心时蹙时展,指下脉息似万千乱麻纠缠翻卷。良久...他缓缓掀眸,喉间溢出一声极淡的叹息。

“苏小姐可是自胎里便带弱症?”王太医看向苏玥,语气笃定中带着医者的悲悯,“此乃先天不足,致使心脉气虚而挛急,此乃心痛之根由。”

他又看向那沾了淡淡血迹的白帕,“再兼之肺腑久受风邪侵染,寒症郁结日久难化,伤及络脉,气血逆乱,故而症见咳嗽、咯血。经年累月,已成沉疴。”

这番诊断精准无比。苏玥心头掠过一丝对团团“道具效果”的惊叹,面上却是惊喜与脆弱交织的光芒:“是…是先天不足……医师所言句句都中!此症我自小备受折磨,不知多少名医束手无策……可…可还有得调治?”

看到她眼中骤然亮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微弱希冀,王太医的捋须的动作也柔和了几分:“苏小姐不必过于忧虑。

症虽深沉,尚可徐徐图之。下官先开一方温养心脉、润肺化痰、兼祛寒解郁的方子。切记按时服用,勿要间断。

更紧要者,心绪当平和,莫忧思过度。天气晴好时,多至花园走走,让日光照拂己身,汲取天地阳气,此乃至简至要之道。如此这般,持之以恒,假以年月,必有起色。”

“谢…谢太医恩典!”苏玥眼中的水汽化作滚落的珠泪,声音哽咽,“若能缓此疾痛之苦,已是天幸……”她挣扎着欲欠身行礼,被林嬷嬷稳稳扶住。

“王院判请随老奴去开方子吧。”林嬷嬷适时开口,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的轻快。

两人退出静竹轩,暖阳照在身上,林嬷嬷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才彻底放松些许。

“王院判,”回廊尽头无人处,林嬷嬷压低声音,直指核心,“您看……那位苏小姐的身体,真……真是那般光景?”

王太医面色沉稳,轻轻捋须,叹息一声:“嬷嬷,人命观天,在太医院行走几十年,老夫不敢有半分欺妄。

此女脉象沉细滑涩,左寸尤弱若游丝,右寸又显紧象,此乃心气衰微、肺络郁滞之明证。

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又经年失养,兼有寒邪痹阻……绝非一日半日可装的来。面色、气韵、咳血之状……皆印证脉象无误。老夫行医数十载,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林嬷嬷彻底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真切的笑意:“劳烦院判了。那开方抓药之事,还需您费心,务必用最好的药材。”

“分内之事。”王太医点点头, 待王太医走远,林嬷嬷脚步匆匆,却不是回自己的职房,而是绕到临近一处僻静小院。

她不需多言,只需对守在院门的一名不起眼的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心领神会,迅速闪身入内。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便无声无息地扑棱着翅膀,从东宫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腾空而起,直射向“承晖阁”的方向。

它足爪上绑着一卷薄如蝉翼、却密不透风的特制纸条,其上记载着方才静竹轩内外发生的一切,连苏玥那句“天幸”的哽咽都未遗漏。

轩辕御辰坐在宽大的蟠龙宝座上,正批阅奏疏。他身姿挺拔,玄色蟒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如霜雪雕琢。

福海公公几乎是踮着脚尖进来的,手中捧着一个细小的竹筒,步履及轻...

“殿下,静竹轩那边……有密报传来。”福海的声音压得极低。

轩辕御辰并未抬头,只是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福海会意,小心翼翼取下竹筒中的密卷,双手平举递上。

太子目光扫过密卷上清晰的字迹——林嬷嬷复述王太医“心衰肺郁”的诊断,以及那句“绝非所装”。他指尖在“弱若游丝”和“寒邪痹阻”几个字上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下。

一丝极淡却无法捕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寒冰表层被阳光映出的一点微光,顷刻又没入深潭,唯剩一片冷寂。

“既是真病,”他随手将密卷丢入桌角的火笼,看着跳跃的火焰瞬间将其吞噬化为灰烬,声音平直如冰,“那便好生养着。

只要她肯‘安分守己’,孤自然……不会亏待这位表妹~”他指尖拨弄着一颗华美无比的夜明珠,清脆的颤音仿佛裹挟着玩味。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微光倏然一沉:“孤让你查的那个‘林月客卿’,如何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在书案下方不远处单膝跪地,正是暗卫影枭。

他手中捧着一卷同样薄却内容丰富的卷宗,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清晰:“禀告殿下:此女林月,据乡邻村老及官府早年籍册所载,乃南郊三百里外‘清水湾’农户林五之女,大字不识,生平轨迹便是日出而锄种地,日落柴门织麻。其父殁于去年疾病,她侥幸流落至南下。”

轩辕御辰并未碰那卷宗,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一点:“一个不通文墨的村妇,流落南下后,却摇身一变,能拿出治水“良策”?

他唇角勾起冰冷笑意,嘲讽如同实质,“那所谓的治水之策,看似条理清晰,却处处透着纸上谈兵的稚嫩。

漏洞百出,空有奇巧框架,却不解地方实务之繁难根本!”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女,必有大蹊跷!增派人手,给孤‘盯’紧了!

她吃的穿的用的,见了什么人,说的话,露出的每一个神情,孤都要知道。”

“喏!”影枭沉声领命,身形无声后退,重新融入书房的阴影之中。

此刻,东宫西北角一处名为“沁芳斋”的偏院内。

铜镜前,一个穿着桃红缠枝纹宫裙的少女正对镜顾盼。她正是林月,手指近乎贪婪地抚摸着身上光滑如水的绸缎料子,眼神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野心。

“哼,总算……不用再吃糠咽菜穿破麻布了!”她看着镜中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喃喃自语,“穿越一场,受尽苦楚,现在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太子……”念及轩辕御辰那俊美无俦又权势煊赫的身影,她脸上飞起一片潮红,眼中迸射出强烈的占有欲,“必须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她沉浸在飞上枝头的幻想里,摩挲着衣料,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狠绝的寒光:“谁要是敢挡我的路……管她是什么贵女……都得给我……‘意外’消失!”她的手不自觉地虚握成拳。

窗棂的缝隙外,屋檐的阴影深处,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眼,正将这状似狂喜、自言自语的一幕,连同她眼中那份令人不寒而栗的歹毒,一丝不差地刻入脑中。暗卫指尖的碳条,在薄纸上无声滑过。

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投影在静竹轩光滑的地面上。

苏玥靠坐在软榻上,阖目似在闭目养神,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在光影下更显脆弱。

识海中,团团兴奋得直打转:“妖仙姐姐!我感觉到……咦?太子的位置在动!似乎在往东宫正殿那边去……啊!不对不对,是偏殿方向!等等……停住了?好像是在召见什么人……哎呀,太复杂了!”

苏玥唇角无声地翘了翘:“他身处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药引子’……来了。”话音刚落,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先前那名通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盖着明黄色锦缎的托盘。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玥榻边的小几上,声音带着敬畏:“小姐,林嬷嬷遣人送来了太医院王院判开的药方子,还有照着方子新抓的药材。

另外……”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还有殿下赏下的一点心意。”

她轻轻掀开锦缎一角。

只见托盘里放着两张墨迹未干的药方笺,是王太医的笔迹。旁边是十几包捆扎整齐的药包,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气味,正是最寻常不过的汤剂所需,与昨日所见并无二致。

然而,在那些朴素的纸包旁边,却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支金簪。

那簪子并非华丽喧宾夺主之物,却显非凡。金累丝为骨,极细的金丝缠绵勾勒出一朵含苞莲花的模样,簪头点缀着一颗圆润如鸽血的红宝石。

宝石的光泽深邃而内敛,在暖阳透过窗棱的映着下,更显其贵重。

长长的流苏用细小浑圆的珍珠串成,尾端点缀剔着水滴形状的玉髓。正是应了那句:金莲含珠翠,步步生摇曳。

“林嬷嬷说,”侍女低声转述,连带着对那金簪的敬畏,“此乃太子殿下特赐。言小姐乃殿下亲眷,玉体为重。

太医开的方子和药材务必要按量按时服用,不可轻疏。”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支步摇……殿下说,女儿家总是爱美的,病中戴着也添些气色,盼小姐能‘一步一摇’,在“静竹轩”好好休养,莫要多思多虑才是。”

门扉合拢后,室内重归寂静。苏玥睁开眼,目光在药方和药包上轻轻扫过,并未过多停留,最终定格在那支金簪步摇上。

那耀眼的金红宝光映入她清透的眼眸深处,宛如投石入水,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

她唇瓣勾起抹极淡的冷笑,眼尾似有冰棱闪过——团团激动的发出惊叹【“哇!这簪子真好看呀!流光溢彩的,上面的红宝石像会滴血似的!”】

【“不过嘛……”】 他的声音突然又压低了,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羞涩和毫无保留的真诚,【“就算它再好看一万倍,也绝对绝对比不上妖仙姐姐半分好看!戴着它,反倒让它沾了姐姐的光呢!”】

团团那份毫不掩饰的赞美和偏爱,如同一缕暖风拂过苏玥的心湖。只见她宠溺一笑声线软得能掐出水来:"傻团团...

这哪里是送药?这分明是借着“好好休养”的名义,送上了一把锁!步摇步摇,一步一摇。

太子送这物件,是警告我在这东宫之内,安守本分,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规矩分寸,不可妄动分毫。

【“啊?”】 团团的困惑清晰地传递过来,金瞳里的光芒似乎都因这高速思考而有些闪烁不稳了。

【“簪子……警告?一步一摇……规矩分寸?妖仙姐姐……古代的弯弯绕绕好复杂啊……我感觉我盘珠子都快算得崩断了!】 他像是被绕晕了,在苏玥神识里抱怨道,而那不谙世事的懵懂,却与这深宫中的暗流涌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玥听着团团的抱怨,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微微侧首——目光清冷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雕梁画栋与锦绣幔帐,仿佛越过万重宫阙的阻隔,准确地投向那座象征着大胤王朝权力极巅、金碧辉煌的东宫正殿。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在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上刻画出明暗清晰的界限,窗外的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温暖,一半幽邃莫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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