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东宫·雷霆

林嬷嬷离开静竹轩后,她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雕梁画栋的回廊向外走去。所过之处,云海石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两侧的奇花异草在侍女精心养护下开得浓艳。

几个洒扫宫人远远瞥见她的身影,立刻垂首屏息,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落地。穿过香气馥郁的御花园,绕过碧波粼粼的镜心湖,再转过几重巍峨的殿阁飞檐,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东宫核心区域,太子书房——“ 承晖阁”所在。

距离承晖阁尚有十丈之遥,景象已截然不同。十丈之外,身着玄色重甲、肩披猩红锦袍的御林军肃然而立,分列回廊两侧及庭院入口。

他们身姿笔挺如松,面覆冷硬面具,只露出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手中精钢长戟在日光下泛着幽冷寒光,仿佛任何未经通传靠近此地的人,都会被这无声的钢铁之墙碾碎。

而当踏入这十丈范围之内,一种更深的阴冷寒意悄然声息的顺着后颈缓缓缠上脊背。四下空寂无声,唯有寒意凝结成霜,这片看似空荡的回廊,实则暗伏杀机——每一寸阴影都是藏锋的鞘,每一缕穿堂风都裹挟着杀意。那些隐匿在暗处的身影,是东宫最锋利的獠牙。

他们的目光比毒蛇更冰冷,随时准备为任何一丝不敬或僭越送上致命的“问候”,林嬷嬷低垂着头颅,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胆战心惊,不敢有丝毫逾越。

她行至“承晖阁”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门前侍立着一位身着蓝缎宫服、腰悬玉牌的总管太监,名唤福海。

福海面容刻板,眼神精明,此刻额角却渗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细密汗珠,显然正经历着极大的压力。

林嬷嬷在距福海三步处停下,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绝对的恭谨:“福海公公,老奴林春和,奉殿下之命前往静竹轩探视苏小姐归来,特来向殿下复命。”

福海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也放得又轻又低:“林嬷嬷辛苦了……只是殿下他……此刻正在……”他话未说完,那扇厚重的殿门并未完全隔绝书房内的声音。

一道冰寒彻骨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传来,如同冰刃,扎在门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孤让你督管三州灾后抚恤,朝廷拨发钱粮何止百万!尔等连这治水之后的尾事都做不好!

这账册做得花团锦簇,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百姓拿到手的竟十不存一,你竟还敢来孤面前禀报“妥善处置”。

话音停顿,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骤然攀升,仿佛空气都已结冰,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册子狠狠砸在书案声音。

“留你何用?”这四个字“平静”,没有一丝火气,却比雷霆咆哮更令人胆寒!

“殿下!殿下恕罪啊!”那中年官员哭嚎声响起,“下官…下官确有疏忽,可……可其中牵涉深广,非下官一人……”

“拖下去。”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宣读无关紧要的判词。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的余地。

“喏!”殿内响起沉闷的应声

紧接着,门被从里面“哐当”一声大力推开。两名身着黑衣、面目冷硬如铁的影卫,如同拖拽一截朽木般,将那位方才还在辩解的三品大员粗暴地架了出来。

只见那官员面如死灰,官袍凌乱,头上的乌纱帽已跌落一旁,他双目涣散,瘫软如泥,裤脚处甚至隐隐有水迹渗出,整个人如同一滩失去了灵魂的烂肉,被毫不留情地拖过门槛,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拖曳的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失禁的腥臊味,很快又被肃杀的气吹散。

门外侍立的所有人——福海、林嬷嬷、以及几位原本等候召见的其他官员均面如土色瑟瑟发抖,齐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林嬷嬷更是心弦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那拖走的就会是自己,恐惧如同实质。

殿门并没有关上,太子冰冷的话语再次传出,清晰得如同丧钟在每个人耳边敲打...

“都滚”

几位官员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仓皇起身。连看都不敢看那书房内一眼,生怕动作慢了半分,太子改变心意。

转眼间,“承晖阁”大门外,除了纹丝不动的御林军和潜藏的影卫,跪着的只剩福海和林嬷嬷两人。

福海公公牙齿都在打颤,但他身为总管太监的责任让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几乎是匍匐着一路跪到门槛边,额头重重磕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禀……禀殿下……林、林嬷嬷求见…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那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压力似乎缓和了一丝。

“进”太子冰冷的声线从阁内传来

福海如释重负,又带着深深的后怕,连忙低声对示意林嬷嬷道:“林嬷嬷,快!殿下召见!”

林嬷嬷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衣襟,保持着最恭谨的姿势,垂首躬身,小心翼翼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明亮,巨大的雕龙紫檀书案上堆满了卷宗。太子正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地,站在巨大的青铜九州鼎前,单手负于身后。

那绣着金蟒的玄色锦袍衬得他背影如渊渟岳峙,散发着无形的威压。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角落里侍立着两名低眉顺眼如同木雕一般的小太监,此时他们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止。

林嬷嬷不敢多看,立刻在书案前五步远的空地上跪下,额头触地,行了大礼:“老奴林春和,拜见太子殿下。奉殿下谕令,已探视过表小姐苏玥。”

轩辕御辰缓缓转过了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回那张宽大的蟠龙宝座上,姿态优雅却带着迫人的威压,稳稳坐了下来。

他面容俊美无俦,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鼻梁挺直如刀削,薄唇紧抿,线条冷硬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那股自带的矜贵与君临天下的霸气,足以让任何直视他的人心神震荡。

即便才刚处置了大臣,他脸上连一丝怒色都没有,就像结了千里厚冰般平静。可这平静底下……却藏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光是这么看着,都觉得后颈阵阵发凉。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红木扶手坚硬的表面。

叩、叩、叩……

那声音极轻,却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林嬷嬷心弦紧绷。

她甚至觉得,那敲的不是扶手,而是自己的头颅。冷汗不受控制地从她鬓角滑落,滴在冰凉的地上。

“说。”半晌,轩辕御辰才开口,声线沉得像坠着冰碴,没什么温度。他目光没完全落在林嬷嬷身上,却像层薄冰似的覆过来,那眼神轻飘飘的,冷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嬷嬷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复命。她不是简单地陈述,而是动用了压箱底的本事——口技与绘声绘色的描述,试图将那短暂探视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地“还原”在太子眼前:

“启禀殿下,老奴遵命前往静竹轩,表小姐苏玥……状态确是不佳。老奴进入时,她无力起身,正倚在锦帐之内,面容苍白若素绡,不见一丝血色,如同薄胎白瓷,触之即碎……殿内药气颇重,虽熏着安神香,也未能全然盖过。

见老奴进来,她挣扎欲起,却咳喘不止,那咳嗽声声力弱,像是要咳散了魂魄,带起喉间细弱嘶音,脸侧瞬间浮起两抹极不自然的病态红晕,转瞬又褪成惨白……眼中水雾蒙蒙,似是痛极难忍……声音更是轻若蚊蚋,气短得厉害……”

“……老奴转达殿下赐药与关切之意,她受宠若惊,惶恐之至,反复强调自身卑微,不敢劳烦殿下圣心,言称能得舅老爷垂怜进京‘苟延残喘’已是天恩,言辞恳切卑微,不似作伪……尤其说到‘不敢劳烦殿下和太医们挂心’时,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都泛了白,那份怯懦与……发自骨子里的小心翼翼,老奴看得分明……”

林嬷嬷的口技将苏玥的咳嗽声模仿得惟妙惟肖,那气若游丝的断句、受惊怯懦的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太子的反应。

轩辕御辰依旧闭着双眼,指尖的叩击没有停止,只是节奏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变化,仿佛在顺着林嬷嬷描绘的场景沉吟。

在林嬷嬷语毕后、书房内重归死寂,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对“弱者”的关怀。林嬷嬷弓着背,赔着笑,脸上堆起层层褶皱:“殿下明鉴!”他瞥了眼战战兢兢的林嬷嬷,唇角轻扬,似嘲非嘲:“哦?看来……她是真的病得不轻。

江南烟柳,竟也养不住一丝生气。”那语调散漫又矜贵,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琉璃盏,明知易碎,偏生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边缘。

“既然表妹身子骨这般赢弱……”轩辕御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案几的一角,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明日宣王太医去瞧瞧,让她仔细看看。

用最好的药,人参、灵芝库里有的是。她可是孤的‘表妹’,万不能……在孤的东宫,有半分闪失。” 那句“表妹”咬得极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老奴遵命!”林嬷嬷,连忙叩头应声,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大半。

“退下吧。”轩辕御辰摆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再次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绝对静谧。

林嬷嬷再次深深叩头,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倒退着出了书房,直到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她才感觉自己又能喘上气来,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衣衫。

几乎在林嬷嬷躬身退出书房的同时,书房的巨大屏风之后,一道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身影飘然而出,跪在书案前。

正是太子贴身暗卫首领,影枭。他一身如墨夜行衣,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启禀殿下。”影枭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波动。他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卷被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江南暗线八百里加急密奏回报,已于半时辰前抵达。

确认静竹轩苏小姐身份无误,其舅父家世脉络清晰,沿途行踪亦无可疑之处。此为其少女时期丹青小像一副,请殿下过目。”

侍立在侧的福海公公立刻快步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油布卷,回到书案旁,屏住呼吸,轻巧地解开系绳,将里面完好无损的一轴画卷在轩辕御辰面前缓缓展开。

随着画卷一点点展平,一个少女的轮廓在素绢上浮现,再清晰。那画卷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但工笔细腻,捕捉神韵极准——

画中少女约莫十五岁年纪,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身形清瘦纤弱,亭立于几株稀疏的翠竹旁,风扬起了她未及笄的长长青丝和裙裾一角。

她并未直视画外,而是微微侧首,眺望着远方某处,只露出精致绝伦的侧颜: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衬得眉目如墨画勾描,长长的睫羽半垂,掩映着眼底似有若无的轻愁。鼻梁小巧挺秀,唇色是极淡的樱粉,缺乏健康的血色。

整幅画作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尖发颤的、易碎琉璃般的美感,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成尘,将那份“病弱西子胜三分”的韵味刻画得入木三分。那气质,竟与今日林嬷嬷描述的,有八九分神似!

轩辕御辰的目光落在画卷上,那寒潭般的眸子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艳光芒!如同冰冷的湖面骤然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

但那异彩出现得极快,消失得更快,快到让跪着的影枭和垂首的福海都未能察觉分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滞只是光影变化带来的错觉。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面,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嗯,收好。”

福海公公立刻躬身应是,双手如捧稀世珍宝般,将那画卷仔细卷起,重新用油布包好,恭敬地收存在书案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紫檀匣中。

而静竹轩内,苏玥刚刚接过侍女颤巍巍递上的温帕,正要拭去唇角因方才剧烈呛咳而溢出的一缕鲜红时,团团那刻意压低却掩不住雀跃的声音在。苏玥识海响起。

“妖仙姐姐!妖仙姐姐!快看!有动静了!” 他语气里的兴奋劲几乎要冲出来,“太子!轩辕御辰的好感度!从0蹦到1%了!这可绝对是‘开门红’啊!说明咱这‘病美人’初见印象成了!”

苏玥拭血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隔着薄绢感受到温水的热度。她的眼波在烛火微光中幽暗流转,并未因这微末的增长显露丝毫喜悦,反而凝如深潭。

她借着低头的姿势,以心念在识海中轻声问:“哦?可知他在干什么?”

识海中原本雀跃的金色光芒瞬间滞了一下,随即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噗”地弱了下去。

团团的虚影尴尬地挠了挠他那头亮眼的银发,金瞳带着明显的窘迫飘忽不定,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期期艾艾地解释:“额……这个嘛……妖仙姐姐,实在不好意思……团团……团团目前能力有限,还……还没有实时‘监听’和‘监控’这种……咳咳……这种高级功能哈……”

他偷偷瞄了一眼苏玥 ,见她似乎并无不悦,才小小松了口气,连忙又献宝似地补充,声音再次上扬了几个调子,带着一点点邀功的小得意:

“不过嘛!团团也不是毫无用处哒!团团有定位!很精准很稳定的那种!能随时感应到他们三位关键目标大致的方位和距离!

虽然……听不到具体说什么做什么啦,但至少知道他在哪儿,大概在做什么地方活动,这个绝对可靠!” 金瞳里闪烁着“快夸夸我”的光芒。

苏玥眼底笑意瞬间漫开,抬手轻轻揉了揉团团的软发,指尖还故意蹭了蹭那金灿灿的小耳朵:“我们团团最厉害了!这么隐秘的事都能探得清清楚楚,比皇宫里的密探还要机灵十倍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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