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老仓库
魏岚家的老屋藏在村子最东头,红砖墙被雨水淋得发暗,院门口的老槐树却还挺着,枝桠上挂着串冻成冰砣的玉米。爷爷早把堂屋的炉子烧得旺旺的,铁炉盖上的热水壶“咕嘟”冒着泡,空气里飘着煤烟和烙饼混在一起的暖味。
“丫头快坐,”爷爷把军绿色的热水袋往我怀里塞,粗糙的手掌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路上冻坏了吧?魏岚这小子要是没照顾好你,我敲他脑袋。”
魏岚正蹲在地上解行李绳,闻言回头龇牙:“爷,我哪敢啊,包子都是我抢着拎的。”说着从包里掏出个大袋子,“这是林芸给您带的茶叶,说您爱喝的那种。”
爷爷眼睛一亮,接过茶叶罐颠了颠:“还是丫头细心。”转身就往厨房走,“烙饼在锅里温着呢,我再卧两个鸡蛋,你们路上肯定没吃好。”
我跟着魏岚往西屋走,路过堂屋时,看见墙上挂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爷爷穿着军装,站在麦场边,身后堆着小山似的麦垛。“这是我爷二十年前拍的,”魏岚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说那时候收麦子全靠人力,镰刀磨得比镜子亮,割一天腰都直不起来。”
西屋的窗台上摆着排玻璃瓶,里面插着干枯的麦穗,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麦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淡淡的画。魏岚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掀开盖子时扬起层细灰:“这就是我爷说的老农具,你看看能不能拍。”
箱子里铺着块蓝布,上面摆着锈迹斑斑的镰刀、缺了角的木犁,还有个缠着麻绳的筛子,筛眼上还沾着点干麦壳。最底下压着个小小的竹编筐,编得歪歪扭扭的,像只没长开的小篮子。
“这筐是我爷初学编的时候弄的,”魏岚拿起小筐给我看,竹条上还留着没磨平的毛刺,“他说编坏了十几个,才学会编能装麦子的大筐。”
我掏出相机试拍了两张,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正好落在镰刀的锈刃上,像撒了层碎金。魏岚忽然从背后圈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耳朵:“这样拍是不是更好?”他的手指在相机屏幕上划了划,“把筐子放在犁旁边,像爷说的‘老伙计排排站’。”
厨房传来爷爷的喊声:“烙饼好了!”我们赶紧分开,魏岚的耳朵红得像灶膛里的火星,慌里慌张地把农具往箱子里塞,差点碰倒窗台上的玻璃瓶。
烙饼被切成了三角块,金黄的边儿上沾着芝麻,咬一口酥得掉渣。爷爷坐在对面,看着我吃得起劲,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丫头爱吃就多吃点,魏岚这小子笨,学不会我的手艺,不然让他天天给你烙。”
“爷,我哪笨了?”魏岚不服气地举着鸡蛋,“我编程学得可快了,林芸的视频配乐都是我弄的。”
“那有啥用?”爷爷白了他一眼,“能当饭吃?”转头又跟我说,“丫头别听他的,男人得会疼人,就像这烙饼,得用慢火烘,急了就糊。”
我差点被饼渣呛着,魏岚赶紧给我递水,眼睛却在偷偷笑。正吃着,院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林萧背着个运动相机闯进来,棉鞋上沾着雪,一进门就嚷嚷:“姐!魏岚哥!我妈让我来喊你们……”
话没说完就被我瞪了回去:“喊什么喊?没看见正吃饭呢?”
他吐了吐舌头,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凑到桌边盯着烙饼:“爷爷做的?闻着就香。”
爷爷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刚出锅的,慢点吃。”又问,“你妈让你来喊啥?”
“我妈说村西头的晒谷场结冰了,好多小孩在那儿滑冰车,让我来问问姐和魏岚哥去不去。”林萧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我新买的相机,正好拍点素材。”
魏岚刚要接话,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我看着林萧:“晒谷场离河边近不近?”
“不远啊,就隔条小路……”他话没说完,看见我皱起的眉头,突然反应过来,“哎呀姐,你放心!我保证不靠近河边,就在晒谷场中间玩,我妈也跟我强调八百遍了!”
“这还差不多。”我松了口气,转头跟魏岚说,“去看看也行,晒谷场的冰结实,比河边安全。”
爷爷在旁边点头:“晒谷场那片地势高,冻得瓷实,去年我还看见有人在那儿抽冰尜呢。”
吃完饭,魏岚拉着我去仓库拿相机,林萧背着他的新设备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叨着“要拍个滑冰车大赛”。仓库里堆着捆好的麦秆,空气里飘着干草的味道。魏岚指着墙角的木车:“这是以前拉麦子用的,我爷说他年轻时推着这个,一天能跑十里地。”木车的轮子上还沾着泥,车辕上刻着个模糊的“魏”字,像被岁月磨淡的印章。
我正拍着,林萧突然凑过来:“姐,你看我这相机设置对不对?等下拍动态会不会糊?”他举着相机摆弄,手指在按键上乱按,差点把镜头盖蹭掉。
“小心点!”我赶紧帮他调好参数,“拍运动的得开连拍,不然抓不住瞬间……”话没说完,就听见魏岚在旁边笑:“林萧,你这技术还想拍大赛?别把自己摔进镜头里就行。”
“谁说的?”林萧不服气,“我练习过的!”说着就举着相机对着魏岚拍了一张,“你看,这不挺清楚的?”
魏岚走过来,往我口袋里塞了个暖手宝:“外面风大,别冻着。”又瞪了林萧一眼,“等下到了晒谷场,不准瞎跑,跟紧我们。”
“知道啦!”林萧背着相机就往外冲,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走出门时,爷爷正站在院门口抽烟,看见我们出来,往魏岚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给丫头的压岁钱,别让她知道是我给的,不然又说我老糊涂乱花钱。”
魏岚偷偷冲我眨了眨眼,把布包塞进了我的背包侧袋。阳光正好,雪地上的脚印被晒得有点软,远处传来林萧的笑闹声,像串被风吹响的银铃。
我忽然觉得,这个寒假就像爷爷烙的饼,不用急着翻面,慢慢烘着,就会透出暖烘烘的甜。而身边这个总爱脸红的少年,就像饼上的芝麻,不起眼,却在每一口里,都藏着让人心里发暖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