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专列上的阳光
专列的窗户上结着层薄冰,我用指尖划开一小块,窗外的雪野像铺了张没熨平的白床单,偶尔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掠过,像被冻在棉花里的枯枝。魏岚坐在旁边,正对着手机屏幕戳戳点点,手指在"自动配乐程序"的代码里翻来翻去,鼻尖几乎要贴到屏幕上。
"还在改那个?"我把剥好的橘子往他嘴边递,"上车前不是说搞定了吗?"
他张嘴咬住橘子,含糊不清地说:"刚才试了下,钢琴音色有点闷,想换成小提琴的。"屏幕光映得他睫毛发黑,我忽然想起去年在老家,他蹲在玉米地里修灌溉水管时也是这副模样——眉头皱成个小疙瘩,手指捏着扳手跟螺丝较劲,爷爷在旁边笑他"比伺候玉米苗还上心"。
列车广播里响起乘务员的声音,说下一站要停十分钟,有卖热包子的。魏岚立刻把手机揣进兜里:"我去买两个,你不是爱吃梅干菜馅的吗?"没等我应声,他已经踩着过道里的行李往车厢连接处跑,白羽绒服的影子在人群里晃了晃就不见了。
我翻开他塞给我的那个牛皮本,上次他给的笔记还夹在里面,便利贴上的简笔画被我用透明胶带粘好了。后面多了几页新内容,是他写的"寒假计划":第一条是陪爷爷拍老农具,第二条是教林萧拍滑冰车,第三条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问号,旁边用铅笔描了个相机,像在犹豫什么。
"让你久等了。"魏岚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跑回来,羽绒服上沾着点雪粒子,"刚碰到个阿姨,说她孙子也在咱们学校,还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怎么说?"我咬了口包子,梅干菜的香味混着热气往鼻子里钻。
他挠挠头,耳朵尖有点红:"我说......是。"说完赶紧往我手里塞牛奶,"快喝口热的,刚才跑太快,包子有点凉了。"
其实包子还烫嘴。我看着他低头啃包子的样子,忽然想起考试结束那天,他在宿舍楼下等我,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我随口提过想吃的那家店的蛋糕。当时雪下得正紧,他睫毛上都结了层白霜,却举着蛋糕跟我说"刚出炉的,还热乎"。
列车过隧道时,车厢里突然黑了。黑暗中,他的手摸索着伸过来,轻轻攥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别乱动,"他的声音有点抖,"怕你撞到桌角。"其实我看得见他的轮廓,他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像只受惊的小兽。
灯再亮时,他慌忙松开手,假装整理背包带,却把那个稻草人挂件碰掉了。我捡起来往他书包上挂,发现他背包侧袋里露出半截毛线——是上次在图书馆,他说"我妈寄了线团,想给你织个杯套",结果织了个四不像,被我笑"还不如买个现成的"。
"快到了。"他忽然指着窗外,远处出现了片灰扑扑的屋顶,烟囱里冒出的烟在雪地里散成淡淡的雾,"我爷说要去车站接咱们,还说给你备了热水袋。"
我忽然有点紧张,拽了拽围巾:"我穿这件羽绒服会不会太胖了?上次视频你爷说喜欢瘦点的姑娘......"
"不会,"他打断我,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阳光,"我爷说你笑起来最好看,比村口老王家的年画娃娃还喜庆。"说完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往我手里塞——是个红色的暖手宝,上面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我妈绣的,说红色吉利。"
列车慢慢进站时,我看见站台上有个穿军绿色外套的老人,正踮着脚往车厢里望,手里拎着个军绿色的水壶,壶身上的红五星被磨得发亮。魏岚一看见他就站起来,隔着窗户挥手:"爷!这儿呢!"
老人也看见了我们,笑着往这边跑,军绿色的外套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苗。我忽然想起魏岚笔记本里的第三条计划,大概知道那个问号是什么意思了——他准是想让我给爷爷拍张照,就像拍那些老农具一样,把此刻的暖融融都藏进镜头里。
"别紧张,"魏岚捏了捏我的手,他的指尖有点凉,"我爷可喜欢你了,天天跟邻居说'我孙子带回来个会拍视频的姑娘'。"
车门打开时,冷风裹着雪粒子涌进来,却被老人递来的热水袋挡在了外面。"丫头快拿着,"他把热水袋往我怀里塞,手背上的冻疮裂了好几道口子,"魏岚这小子没骗我,果然比照片里还俊。"
魏岚在旁边笑:"爷,你不是说要给她看你新修的仓库吗?"
"急什么,"老人拍了拍我的胳膊,眼睛笑成了条缝,"先回家吃烙饼,我凌晨四点就起来和面了,放了糖,知道丫头爱吃甜的。"
雪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可怀里的热水袋烫得人心里发暖。我看着魏岚拎着行李跑在前面,他的白羽绒服在雪地里像只展翅的鸟,老人跟在我身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声音混着风声,像支没谱的歌。
原来寒假的味道,就是刚出炉的烙饼香混着雪粒子的凉,是军绿色水壶里的热茶水,是有人把所有的小心思都藏在暖手宝和计划本里,让你一踏上这片土地,就知道自己被稳稳地放在了心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