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的最后一堂课
阶梯教室后排的暖气片有点漏风,冷风丝丝缕缕往脖子里钻。我把围巾又缠紧了些,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魏岚正往这边瞟,嘴角还带着点藏不住的笑。讲台上的老教授用红粉笔在黑板上划重点,粉笔末一阵一阵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上,像落了层没化的细雪。
这是大二最后一门选修课的结课日,离放寒假就剩两周。教室里的气氛挺怪,一半松快一半忙——前排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传复习资料,纸页翻得哗啦哗啦响;后排男生都低着头,手机屏幕亮得晃眼,不用问也知道,准在刷购票软件抢回家的票。
“最后这三章是重点,”教授推了推老花镜,眼睛扫过教室,“特别是剪辑节奏这块,去年有个大一的新生,叫魏岚是吧?”
斜前方的人猛地一僵。我抬头看过去,魏岚正趴在桌上抄笔记,听见这话跟被扎了一下似的赶紧坐直,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对,就是你,”教授被他逗笑了,语气松了些,“你那篇关于麦田镜头剪辑的作业,节奏抓得挺准,就是理论部分得补补,别光靠感觉。”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笑。魏岚把头埋得更低了,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着眼都没顾上撩。我忍不住笑了,想起上周在图书馆见他那样——抱着本《剪辑原理》啃得入迷,眉头皱得跟打了个结似的,我把热奶茶悄悄放他手边,他愣是没看见,直到手指碰着滚烫的杯子,“嘶”地跳起来,转身就往我这边凑,低声抱怨“都怪你,害我分心”,那耍赖的样子,活像只讨食的猫。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马热闹起来。魏岚被几个同系男生围住,七嘴八舌问作业里的难题。他手忙脚乱地应着,一边翻笔记一边解释,眼睛却老往我这边瞟,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我慢悠悠收拾书包,把课本、笔记本一股脑往里塞,故意走得慢了点。
果然,刚到教室门口,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点喘气。“林芸!”魏岚攥着个牛皮本追上来,额头上蒙着层薄汗,伸手就想牵我的手,又想起这是在走廊,赶紧缩了回去,说话都有点结巴,“等、等一下。”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看他把本子往我手里塞。那是个封皮磨得发毛的牛皮本,上面用马克笔涂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橙黄色的颜料都溢到边上了,一看就是他弄的——上次在摄影社见他给照片写备注,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当时我还笑他“幼儿园水平”,他非说“这叫专属风格”。
“这是我整理的笔记,”他指尖还沾着点墨水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教授划的重点都用红笔标了,还有我自己总结的剪辑节奏公式,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的,你考试肯定用得上。”
我翻开本子,纸页上的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挺认真,偶尔有几个字被笔尖戳出小洞,估计是写得太使劲。翻到中间,掉出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个简笔画小人,举着相机对着一片歪歪扭扭的麦浪,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林芸拍的麦田最好看,不接受反驳。”
想起上个月跟他去郊外拍素材的事。那天风特别大,他举着相机追着麦浪跑,结果脚一滑摔了个屁股墩,牛仔裤沾着草屑和泥,爬起来就往我这边跑,举着相机献宝似的:“林芸你看,这下知道怎么拍才不晃了吧?刚才那下稳得很——不过还是没你拍的好。”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这笔记倒比你拍的视频稳多了。”
他耳尖红得更厉害,跟被太阳烤过的苹果似的,伸手飞快地捏了下我的胳膊。“刚在系群里抢的票,”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有点烫似的往我手里塞,“学校组织的返乡专列,下周六早上八点的。我看你朋友圈说还没买票……”
是两张浅蓝色的火车票,纸质有点糙,座位号连在一起,都是靠窗的。我捏着票,指尖有点发烫:“你怎么知道我想坐专列?”
“你上次跟室友在图书馆聊天,说普通列车太挤,过道里都站满人,想安安稳稳靠在窗边看风景,”他挠挠头,声音小了点,眼睛却亮晶晶的,“我就多抢了一张,想着路上能跟你多说说话。”
食堂飘着糖醋里脊的香味时,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魏岚把自己盘子里的里脊往我碗里拨,筷子碰得瓷盘叮当响,跟敲暗号似的:“多吃点,你复习肯定费脑子。我妈寄了牛肉干来,晚上给你送宿舍去,抗饿。”
“你也吃,”我往他碗里夹了块青椒,看他碗里堆成小山的米饭,“你不是说要考计算机二级吗?刷题也得补补。”
他扒着饭,忽然抬起头,嘴里还嚼着米粒,含含糊糊地说:“寒假我把那字幕程序改改,加个自动配音乐的功能。你不是要剪老家的视频吗?到时候直接拖进去就能用,省得你手动找背景音乐,多麻烦——到时候我还能给你当助理,递水递零食那种。”
“不用急着弄,”我说,“过年好好歇着,跟你爷爷去麦场转转。上次视频他还说想你了呢。”
“我爷跟我说,让我带个会拍视频的回去,”他眼睛亮了亮,跟落了两颗星星似的,往前凑了凑,“他想把仓库里的老农具都拍下来,说这是念想,以后给后人看看。林芸,你要是……”
“想去啊,”我没等他说完就接了话,看他瞬间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笑,“不过得先看考试成绩,考不好哪有心情去玩。”
他低下头继续吃饭,嘴角却翘得老高,筷子在盘子里戳着米饭,跟个偷着乐的小孩似的。我看着他那傻样,心里软乎乎的,刚想再说点什么,他却猛地抬起头:“对了!林萧说寒假要跟你学拍视频,他新买了个运动相机,说要拍我们在河上滑冰车,还说要给你当模特——到时候我跟他比,肯定我上镜。”
提到林萧,我想起我那活宝弟弟,忍不住笑:“他那技术,别把相机掉冰窟窿里就不错。上次让他拍只猫,结果镜头里全是猫屁股。”
吃完饭往宿舍走,晚风吹着落叶打在脸上,有点凉。魏岚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用纸巾小心包着。打开一看,是个小小的稻草人挂件,稻草编的身子,戴着顶麦秆编的小帽子,帽子上还系着根红绳,跟去年在老家麦场边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爷编的,”他把挂件往我书包上挂,手指有点抖,红绳缠了好几圈才系好,低头时,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耳廓,“说挂着能保佑考试顺利。他还问我,什么时候把你带回家看看,说要给你做他最拿手的烙饼。”
稻草人在书包上晃晃悠悠的,像在跟我打招呼。我想起那个总穿军绿色旧外套的老人,上次视频时他拉着魏岚的手不放,絮絮叨叨地说“带人家姑娘回家时别空手”,当时魏岚脸都红透了,偷偷给我发消息说“我爷比我还急”。
“替我谢谢爷爷,”我说,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心里软了软,“告诉他我寒假一定去看他,给他拍那些老农具,顺便尝尝他的烙饼。”
魏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小灯笼,连眉梢都带着笑,趁没人注意,飞快地牵了下我的手。“真的?”
“真的,”我笑着点头,看着他雀跃的样子,补充道,“不过得等我考完试,不然心里不踏实。”
他笑着往男生宿舍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站在路灯下冲我挥手,白衬衫在风里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摸了摸书包上的稻草人,稻草扎得手心有点痒,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回到宿舍,晓曼举着那两张火车票啧啧称奇,眼睛瞪得溜圆:“行啊林芸,这才刚在一起多久,连返乡专列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是靠窗的。我说你俩,这进度比我追的偶像剧还甜,寒假是不是该见家长了?”
我把火车票夹进课本,夹在《剪辑原理》和笔记本中间,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开始期待——期待考试顺利,期待寒假的专列,期待老家麦场边的阳光,还有那个站在路灯下冲我挥手的少年。这个寒假,一定会有很多甜甜的故事,像被剪辑进生活里的慢镜头,温柔又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