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纸鹤》
——“我把十七岁的喜欢折进纸鹤,它没飞走,只是被雨泡皱了。”
一
高二那年,南城下了五十六场雨,沈砚就数了五十六次裴烬的睫毛。
第一次是在图书馆。裴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被百叶窗切得锋利,落进他眼里就成了碎金。沈砚抱着练习册假装路过,其实只是想看清他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像一排小扇子,扑簌簌地扇在他心口。
“同学,”裴烬忽然抬头,声音带着雨后青草的潮气,“你书拿反了。”
沈砚的耳尖烧了起来。那天他回宿舍,把草稿纸折成了纸鹤,在翅膀内侧写:裴烬的睫毛好长。写完后又觉得羞耻,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半夜又爬下床捡回来,展开压平,夹进了日记本。
二
暗恋是场无人知晓的高烧。沈砚在物理卷子上写裴烬的名字,再用橡皮擦成毛边;食堂排队时故意站在他后面,隔着三个人闻他校服上的洗衣粉味;甚至偷偷记下他值日表,周二早上提前把走廊拖得反光——只为了看他拎着拖把皱眉说“今天地怎么这么滑”。
直到五月那场暴雨。
晚自习突然断电,教室里爆发一阵欢呼。沈砚趁乱回头,看见裴烬撑着下巴望窗外。闪电劈亮他侧脸的瞬间,沈砚鬼使神差地举手:“老师,我去关窗户。”
经过裴烬身边时,他手指在桌沿蹭了一下。裴烬忽然抓住他手腕:“一起。”
走廊的风裹着雨腥味,吹得校服鼓胀。沈砚的手腕还被裴烬攥着,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心脏。关最后一扇窗时,裴烬忽然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砚的指尖在窗框上打滑。
“每次我出现,你就开始躲。”裴烬的声音混在雨里,像浸湿的砂纸,“躲得很明显。”
沈砚的喉咙发紧。闪电再次亮起,他看见裴烬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自己折过的纸鹤,被雨水泡得皱巴巴。
“不是的。”他听见自己说,“是喜欢。”
三
他们在器材室接了第一个吻。
裴烬的背抵着跳马垫,手指插进沈砚发间时带了点狠劲。呼吸交缠间,沈砚尝到铁锈味——是他自己把嘴唇咬破了。裴烬的拇指蹭过伤口,低声笑:“纸老虎。”
沈砚想反驳,却被更深的吻堵住。器材室灰尘浮动,月光从高窗漏进来,把裴烬的睫毛镀成银边。沈砚迷迷糊糊地想:原来真的有人会发光。
四
秘密恋爱像偷尝的禁果,甜得发腻,又酸得蚀骨。
他们在天台分同一罐啤酒,在图书馆倒数第二排传小纸条,在放学后空荡的篮球场接吻。裴烬的吻总是带着侵略性,像要把他拆吃入腹;而沈砚的回应笨拙却虔诚,每次都让裴烬叹息着放缓动作。
“沈砚,”某个黄昏,裴烬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毕业以后呢?”
沈砚正在写数学作业,笔尖顿在草稿纸上洇出个黑点。他没敢问是哪种“以后”——是大学同城,还是干脆一起出国?或者……只是随口一提?
“你想去哪?”他反问。
裴烬没回答,只是咬他耳垂。沈砚缩了缩脖子,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坏掉的鼓。
五
裂痕出现在高三上学期。
裴烬开始频繁请假,校服领口偶尔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印子——像是掐痕。沈砚在巷口堵住他,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怎么回事?”
裴烬别开眼:“家里的事。”
沈砚抓住他手腕,摸到凸起的伤疤:“你自残?”
“别管我。”裴烬抽回手,第一次对他用了重语气,“你以为你是谁?”
那天之后,裴烬开始躲他。纸条不再回复,天台门锁换了新的,连篮球场上都只剩沈砚一个人对着空气投篮。班主任把沈砚叫去谈话,说裴烬可能要转学去英国。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班主任递来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一千只纸鹤,每只翅膀内侧都写着:对不起。
沈砚在宿舍床上躺了三天,把纸鹤一只只拆开又折回去。第四天凌晨,他翻墙去了裴烬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裴家别墅的全貌,铁门上的雕花像张开的獠牙。
裴烬站在二楼阳台,指间一点猩红。沈砚在雨里喊他名字,声音嘶哑:“你说过的毕业以后——”
裴烬转身进了房间。五分钟后,保镖撑着伞出来:“沈同学,请回吧。”
六
高考前一周,裴烬失踪了。
有人说他被家里送去英国,有人说他自杀未遂在医院。沈砚在考点门口等到最后一科结束,只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把准考证折成纸鹤,扔进积水里看它漂走。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时,沈砚在阳台抽了人生第一支烟。烟灰落在纸鹤的残骸上,像场微型葬礼。
七
再见面是三年后,南城七月的暴雨夜。
沈砚在便利店买伞,转身撞翻了一排关东煮。汤汁溅到对方白球鞋上,他慌乱抬头,看见裴烬的睫毛上还沾着雨水——比记忆里更长,更密。
“好久不见。”裴烬说,声音比雨声还哑。
他们站在屋檐下分同一包烟,像当年分那罐啤酒。裴烬说他在伦敦读了两年就休学了,母亲去世,父亲入狱,“现在回来还债,包括你的。”
沈砚没问是什么债。他只是看着裴烬无名指上的戒痕,喉咙发紧:“结婚了吗?”
“离婚了。”裴烬把烟碾灭,“她是我爸安排的。”
雨小了。裴烬忽然伸手碰他耳垂:“还戴?”
沈砚一摸,是当年裴烬送的耳钉,银色素圈,已经氧化发黑。他以为裴烬不会记得。
“沈砚,”裴烬的声音发颤,“我折了一万只纸鹤,每张都写‘来找我’。可是——”
沈砚吻住了他。这个吻带着烟草和雨水味,比当年在器材室那个更苦,却让裴烬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八
他们在裴烬租的公寓里做.爱。
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切进来,照出裴烬背上蜿蜒的疤。沈砚的指尖抚过时,裴烬抖得像筛糠。
“疼吗?”他问。
“疼。”裴烬咬住他肩膀,“但活着更疼。”
沈砚的吻落在那些疤上,像在给陈年旧伤上药。裴烬的手插进他发间,低声说:“我欠你一次毕业旅行。”
第二天,他们买了去大理的火车票。硬卧车厢里,裴烬把沈砚压在狭窄的铺位上,吻得他差点缺氧。列车穿过隧道时,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沈砚,”裴烬的声音混着铁轨声,“这次换我追你。”
九
裴烬在古城开了家纹身店,沈砚成了中学老师。他们养了一只叫“纸鹤”的橘猫,每天傍晚去洱海边散步。裴烬给沈砚纹了只小小的鹤在锁骨下方,沈砚则把裴烬的名字缩写纹在无名指内侧——戒指的位置。
某个黄昏,沈砚在备课,裴烬坐在窗边折纸鹤。夕阳把他睫毛镀成金色,和七年前图书馆里一模一样。
“裴烬,”沈砚忽然说,“我十七岁那天许的愿望实现了。”
裴烬没抬头:“什么愿望?”
“希望你睫毛上的光,能照到我。”
裴烬走过来吻他,纸鹤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摊开成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是沈砚当年扔掉的字迹:裴烬的睫毛好长。
而现在,那些睫毛正扫过他的脸颊,像一场温柔的雨。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