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的笨拙陪伴
沈清的手机浏览器里,存着十几个关于“如何陪伴抑郁症患者”的网页标签。最新打开的页面上写着:“饮食宜清淡,可尝试亲手制作易消化的食物,传递关心的同时避免过度刺激……”
他盯着“亲手制作”四个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转身走进厨房。林晓妈妈早上出门前特意给了他钥匙,说“知夏要是肯吃点你做的东西,比啥药都管用”。
冰箱里有米和山药,是林晓特意买的。网页上说山药粥养胃,适合抑郁患者。沈清把米倒进锅里,又笨拙地削山药皮,黏液沾了满手,滑溜溜的像抓不住的鱼。他对着教程视频一步一步学,水放多了就舀出来,米撒了就蹲在地上捡,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厨房里终于飘出点糊味。
“坏了!”沈清慌忙掀开锅盖,锅底结着层黑乎乎的硬壳,上面的粥还冒着泡,像个愤怒的小火山。他盯着那锅“失败品”,耳根红得厉害——这是他查了三个教程、练习了两次才敢正式做的。
知夏被厨房的动静惊动,从沙发上坐起来。窗帘拉开了条缝,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蒙着层薄纱。“怎么了?”她的声音还有点哑,是这几天来难得主动开口。
沈清端着那碗勉强能看的山药粥出来,硬壳被他小心刮掉了,上面飘着几片切得歪歪扭扭的山药。“本来想给你做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朵尖还红着,“好像……有点失败。”
知夏看着碗里黏糊糊的东西,突然笑了。很轻的一声,像羽毛落在水面,却让沈清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露出像样的笑容。
“我尝尝。”她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口。有点糊味,山药切得太大块,米也没煮烂,但温度刚好,暖乎乎的熨帖着喉咙。
“怎么样?”沈清紧张地看着她,像等待打分的学生。
知夏又吃了一口,点点头:“比我第一次煮泡面强。”她第一次煮泡面时,把调味包全倒进去,还忘了放水,最后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沈清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那下次我试试煮泡面?”
“还是算了。”知夏把碗放在茶几上,眼神柔和了些,“你还是适合做……理论指导。”
下午的阳光很好,沈清根据资料上的建议,想带知夏去公园晒太阳。“医生说晒太阳有助于分泌血清素,”他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像在请求许可,“就去半小时,好不好?”
知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林晓给她找了件鹅黄色的外套,说“亮色显精神”,可她穿上后,还是把拉链拉到顶,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公园的长椅在湖边,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沈清特意选了个人少的角落,扶着知夏坐下。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她手上,像撒了把碎金,可她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
“你看那只鸭子,”沈清指着湖里游过的绿头鸭,努力找着话题,“它好像迷路了,一直在绕圈子。”
知夏没抬头,手指却轻轻蜷缩了一下。
“上次我们在天台看到的云,今天像棉花糖。”沈清继续说,声音放得很柔,“比你说的那家甜品店的棉花糖还大。”
依旧没有回应。风把柳叶吹得沙沙响,像在替他着急。沈清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有点慌——资料上说要引导患者观察环境,可他好像搞砸了。
他想起网页上的另一句话:“陪伴不需要刻意找话题,沉默的陪伴也是力量。”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她坐在长椅上,一起看着湖面的波光,一起听着远处孩童的笑声。
过了很久,知夏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不是很麻烦?”
沈清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不是。”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不能上学,不能兼职,连好好坐着都做不到……我就是个累赘。”
“你不是。”沈清的声音很坚定,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怕她抗拒,手在半空停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就像这棵柳树,冬天会落叶,春天才发芽。你现在只是在‘落叶’,不是死了。”
这个比喻有点笨拙,知夏却没笑。她抬起头,看着湖面上的鸭子终于游回了鸭群,突然说:“我想再坐一会儿。”
“好。”沈清立刻点头,“多久都可以。”
阳光慢慢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沈清从书包里拿出保温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资料上说多喝水好。”他怕她觉得被冒犯,赶紧补充,“我自己也渴了。”
知夏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电般缩了一下,却没立刻松开。他的手很暖,像揣了个小太阳。
“沈清,”她看着远处的夕阳,突然说,“你不用这么陪着我的。”
“我愿意。”沈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查了很多资料,说这种病需要时间,急不来。所以我陪着你,不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用柳树条编的小圆环,歪歪扭扭的,上面还粘着片柳叶。“刚才编的,”他有点不好意思,“网上说手工能让人平静,我试着编了编,好像不太像戒指。”
知夏看着那个简陋的柳环,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弯了起来:“像皇冠。”
“嗯?”
“给小鸭子戴的皇冠。”她拿起柳环,对着阳光看,柳叶在光线下透着绿,“谢谢你,沈清。”
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主动说谢谢。沈清的心脏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暖暖的。他知道,这只是一小步,像柳芽刚冒出地皮,可能还会被寒流冻伤,但只要有这一小步,就有希望。
回家的路上,知夏没有再低着头。她看着路边的野花,看着蹒跚学步的小孩,虽然话还是很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紧绷。路过便利店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我想吃关东煮。”
沈清眼睛一亮,立刻拉着她进去:“要萝卜还是海带?资料上说海带含碘,对心情好。”
“都要。”知夏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再要个鱼丸。”
便利店的暖光灯照在她脸上,比在公园时多了点血色。沈清看着她小口吃着萝卜,突然觉得,那些查资料到深夜的时光,那些把粥煮糊的笨拙,都值了。
原来陪伴不需要多么聪明的方法,也不需要华丽的语言,只要带着真心,带着耐心,像柳树等待春天那样,慢慢来,就好。
就像现在,他陪着她吃关东煮,她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慢得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