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的阴影

林晓家的窗帘总是拉得很严实,昏黄的台灯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光圈,像被困住的月亮。知夏窝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茫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滴答”跳动,每一声都像敲在棉花上,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诊断书就放在茶几上,“中度抑郁”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疼。医生说这是长期压力导致的,像被慢慢拧紧的发条,总有一天会崩断。知夏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像压着块湿冷的棉花,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喝点粥吧?”林晓端着碗白粥走过来,声音轻得像羽毛,“张阿姨特意给你熬的,加了点冰糖。”

知夏摇摇头,把脸埋得更深。自从上周从医院回来,她就变成了这样——不想吃,不想动,不想说话,连林晓妈妈炖的排骨汤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沈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个纸袋,看到沙发上的知夏时,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

“今天怎么样?”他把纸袋放在茶几上,拿出里面的东西——一本翻得卷边的童话书,是知夏以前提过的《柳林风声》。

林晓冲他使了个眼色,小声说:“还是没怎么吃,也不说话。”

沈清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在知夏旁边的地毯上坐下,翻开童话书。“今天我们读河鼠和鼹鼠的故事吧。”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梦境,“春天到了,河鼠坐在河边钓鱼,鼹鼠从家里钻出来,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知夏的目光依旧黏在时钟上,没看他,也没回应。但沈清好像没在意,继续读下去,语调随着情节起伏,读到鼹鼠掉进水里时,还故意压低声音模仿扑通声。

林晓在厨房洗碗,听着客厅里沈清的读书声,眼眶有点热。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五天这样做了。每天放学就往这里跑,放下书包就开始读故事,不管知夏有没有反应,都读得认认真真,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你这样不累吗?她根本没在听啊。”

沈清当时正给知夏削苹果,动作顿了顿,说:“我妈以前生病时,我爸就天天给她读报纸,说声音能钻进耳朵里,就算人没反应,心也能听见。”

此刻,沈清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潺潺的溪水漫过石子。知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套,那里被她抠出了个小小的洞。其实她听见了,听见河鼠教鼹鼠划船,听见他们遇到了鲁莽的蟾蜍,听见森林里的风声和水声。这些声音像细小的钩子,偶尔能勾动她心里那片死水。

读到蟾蜍偷汽车被关进监狱时,沈清突然停了下来。他合上书,看着知夏:“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天台,你说想考南城师范,说要教孩子们读童话。”

知夏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我查了南城的天气,下周就该回暖了。”沈清的声音很轻,“郁金香会开,比奶茶店的布丁还好看。”

他从书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张照片——天台上的天空,飘着像棉花糖的云。是他上次偷偷拍的,当时知夏正指着云朵笑,虽然照片里没拍她的脸,但能看到她扬起的手腕,和手腕上那串廉价的塑料手链。

“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去天台看看吧。”沈清把相框放在知夏能看到的地方,“或者去南城看郁金香。”

知夏的目光慢慢移到相框上,停在那片蓝天上。很久很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清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他赶紧拿起童话书,翻到下一页:“我们继续读吧,蟾蜍后来逃出来了,还抢了看守的钥匙……”

那天晚上,知夏居然主动喝了半碗粥。林晓激动地给沈清发消息,用了十几个感叹号。沈清回复得很简单:“明天我带草莓来,她以前爱吃。”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的读书声成了这间屋子里固定的背景音。他读童话,读散文,读她以前记在笔记本上的短句,甚至读物理题的解析,虽然每次读到公式时,知夏都会轻轻皱眉——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个清晰的表情。

有一次读到《柳林风声》里鼹鼠回家的段落,沈清的声音突然哽咽了。“鼹鼠闻到了家里的味道,突然想家了……”他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有时候也会想家,想我妈做的苹果派,虽然我其实不喜欢吃苹果。”

知夏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动作很轻,像羽毛落在皮肤上。

沈清愣住了,随即笑了,笑得有点傻。“等你好了,我们去买苹果派吧。”他说,“就算不好吃,也假装很好吃,像小时候那样。”

知夏没说话,但嘴角好像微微动了动,像被风吹起的涟漪。

一周后,沈清照例来读故事,发现知夏换了个姿势——不再抱着膝盖,而是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她的睫毛上,像落了点金粉。

“今天读蟾蜍的冒险吧。”她的声音很哑,却清晰可闻。

沈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点头,翻开书。这一次,知夏听得很认真,听到蟾蜍被黄鼠狼欺负时,还轻轻“哼”了一声,像在替他生气。

林晓在厨房偷偷看着,捂住嘴才没哭出声。她知道,那些日复一日的读书声,那些小心翼翼的陪伴,终于像春雨一样,慢慢渗进了知夏心里那片干涸的土地。

故事读完时,知夏看着沈清,突然说:“我想吃草莓了。”

沈清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去买!”

“不用。”知夏拉住他的袖子,手指还很凉,“明天吧。明天我们去公园走走,晒晒太阳。”

沈清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微光,用力点头:“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缝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知夏看着那片光斑,心里那片湿冷的棉花好像被晒得蓬松了些。她知道,抑郁的阴影不会一下子消失,可能还会在某个深夜卷土重来,但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会有人在阴影里为她读故事,会有人记得她喜欢的草莓和郁金香,会有人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阳光下。就像《柳林风声》里写的那样,不管经历多少风雨,总有温暖的港湾在等你,总有愿意陪你看风景的人,在身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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