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的退学通知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刚起,知夏正背着英语单词,班主任张老师突然站在教室门口,脸色凝重地朝她招手:“知夏,你出来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放下课本跟出去。走廊里,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隐约传来尖利的哭喊,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头皮发麻——是她母亲。
“校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撞过来,带着刻意放大的悲戚,“我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大,她倒好,不学好,跟个男生鬼混,夜不归宿!这样的学生留在学校,简直是败坏风气!”
知夏的手指瞬间冰凉,攥着校服衣角的力道大得发白。她想转身跑,却被张老师轻轻按住肩膀:“别怕,进去把事情说清楚。”
推开门的瞬间,母亲撒泼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像发现新大陆般扑过来,指甲差点刮到她脸上:“你还有脸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眉头拧成了疙瘩,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却暖不了这满室的冰冷。旁边还站着两个政教处的老师,脸色都不太好看。
“裴知夏,你母亲说你周末没回家,住在……同学家里?”校长的声音很沉,带着失望,“高三正是关键时候,你们怎么能……”
“不是的校长!”知夏慌忙解释,声音发颤,“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跟野男人鬼混!”母亲尖叫着打断她,唾沫星子溅到知夏脸上,“我都问过了,那个男生家里有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的钱了?为了攀高枝连脸都不要了!”
“你胡说!”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又气又急,“沈清是帮我!是你把我锁起来逼我相亲,我才……”
“你还敢顶嘴!”母亲扬手就要打过来,被张老师及时拦住。
“裴女士,请您冷静点!”张老师的声音带着愠怒,“知夏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可能做这种事。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母亲甩开张老师的手,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我亲眼看到她跟那男生从一个小区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还有假?我看这学也别上了,早点嫁人省心!王阿姨家儿子说了,只要她肯嫁,立马给明杰安排工作,还能给我十万彩礼!”
“嫁人?”知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都在发抖,“我才十八岁!我要考大学!”
“考什么大学!”母亲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女孩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我已经跟王阿姨说好了,这周末就去她家相看,下月初就订婚!”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母亲尖利的声音在回荡。知夏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突然觉得很陌生。这就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为了弟弟的工作,为了那点彩礼,就能把她的人生像商品一样打包卖掉。
“校长,”母亲突然转向办公桌,语气谄媚了些,“这学我们不上了,您给开个退学证明就行。省得她在这儿祸害人,也省得我操心。”
知夏猛地抬头,看向校长。他脸上的失望更深了,叹了口气:“裴知夏,你母亲的意思……”
“我不退学!”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我要高考,我要去南城!谁也不能逼我!”
“由得了你吗?”母亲冲过来拽住她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今天这学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我是你妈,你的婚事我做主!”
“够了!”张老师厉声喝止,将两人拉开,“裴女士,强迫未成年人退学是违法的!而且知夏成绩很好,是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您不能这么毁了她!”
“我毁她?我是为她好!”母亲撒泼似的往墙上撞,“这日子没法过了!女儿大了不由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看着母亲撒泼打滚的样子,听着周围老师窃窃私语的声音,感受着校长失望的目光,知夏突然觉得很累。累得像刚跑完一万米,累得连抬手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起小时候爬树掏鸟窝被母亲骂,想起拿到奖学金却被拿去给弟弟买游戏机,想起无数个被当作“工具”的瞬间,想起沈清为她报警时坚定的眼神,想起那个空旷别墅里温暖的泡面……
原来这么多年的挣扎,这么久的坚持,在母亲眼里,不过是“不知廉耻”“不学好”。原来她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终究是逃不掉的宿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算了。
算了,不挣扎了。
算了,不反抗了。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她再努力,也抵不过母亲的撒泼,抵不过“姐姐就该为弟弟牺牲”的歪理,抵不过这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亲情枷锁。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她看着母亲还在地上哭闹,看着校长无奈地摇头,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好啊。”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退学。”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母亲的哭声也停了,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没听清。
知夏抬起头,擦掉眼泪,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我退学,我去相亲,我嫁给那个男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求你们……别再逼我了。”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像个被扎破的气球,软软地靠在墙上。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她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张老师震惊地看着她:“知夏,你别冲动!这不是小事!”
母亲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才对嘛!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逼我来学校丢人!”
知夏没再看她,也没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尖。心里那个关于南城的梦,那个和沈清一起看花开的约定,好像突然碎了,碎成了满地的玻璃碴,扎得她生疼。
原来有些反抗,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原来有些枷锁,生下来就戴在身上,挣不脱,也逃不掉。
她被母亲拽着往办公室外走,经过走廊时,看到沈清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她落在他家的笔记本。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担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知夏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怕听到他说“别放弃”,更怕自己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会在看到他的瞬间彻底崩塌。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
至少,不会再给沈清添麻烦了。
至少,弟弟能有个“好工作”了。
至少,母亲……会满意了吧。
只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疼呢?疼得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走廊里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像片随时会被吹落的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