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餐的谎言
周五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把讲台上的粉笔灰都照得清清楚楚。知夏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手里的笔转得飞快，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刚才课间母亲打来的电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周末回家吃饭，你王阿姨一家要来做客。”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你那件新洗的校服，别整天灰头土脸的，丢我们家的人。”
知夏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周末要补课……”
“补什么补？请假！”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王阿姨儿子在国企上班，正好能帮你弟找个实习的名额，你机灵点，给人家表演个节目，唱首歌或者背首诗都行，别杵在那儿像个闷葫芦！”
又是这样。知夏的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从小到大，她就像家里的“展示品”，亲戚聚会时要表演才艺讨欢心，弟弟需要帮忙时要无条件牺牲，连她的奖学金、兼职工资，最后都变成了弟弟的球鞋、游戏机。
“我……”
“别跟我讨价还价！”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下午把补课证明拍给我看，不然这个月生活费你别想要了！”
电话“啪”地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知夏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楼下打闹的学生，手指把手机壳捏得变了形。阳光明明很暖，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响。知夏趴在桌上，连最喜欢的数学课都听不进去。她知道母亲要的“补课证明”是什么——不过是想确认她没撒谎，好让她周末乖乖回家当“工具人”。可她真的不想去，不想对着那些虚伪的笑脸表演，不想听他们炫耀自家孩子多有出息，更不想看着母亲把她像商品一样推销。
“喂，你没事吧？”后桌传来沈清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
知夏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她摇摇头，强挤出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困。”
沈清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轻轻放在她桌上。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小小的星星。
知夏捏起糖，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冽的薄荷味瞬间驱散了些许烦躁。她看着沈清低头做题的侧脸，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他安安静静陪她写作业的样子，心里冒出个念头。
放学铃声响起，知夏拿出手机，翻出一张以前的补课通知，用修图软件改了日期，发给母亲，配文：“老师说必须参加，点名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的心跳得飞快，像做了什么坏事。这是她第一次跟母亲撒谎，手心都在冒汗。
“在干嘛？脸这么红。”林晓收拾着书包，好奇地问，“周末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还不走？”
“我不回去了，学校补课。”知夏把手机塞回口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啊？这么惨？”林晓同情地看着她，“那你周末岂不是要一个人待在学校？”
知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沈清的声音：“她不是一个人。”
两人都愣住了，回头看他。沈清正背着书包站在座位旁，脸颊有点红：“我……我周末也在学校自习。”
“那正好！”林晓眼睛一亮，拍了下手，“你们俩可以作伴去图书馆，知夏你可别欺负新同学啊！”
“谁会欺负他啊！”知夏的脸颊发烫，推了林晓一把。
林晓笑着跑了，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叠在一起。
“你真的不回家？”知夏小声问。
沈清摇摇头：“家里没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爸出差了。”
知夏想起他之前说的“我爸也忙”，心里突然有点心疼。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周末也没有家可以回。
“那……”知夏鼓起勇气，“周末可以去图书馆了？”
沈清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亮的星星：“嗯。”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中午我请你吃午饭。”
“啊？不用……”
“就当是……谢谢你上次的冰糖雪梨水。”沈清飞快地说，说完就低下头，耳根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知夏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我要吃学校门口那家麻辣烫，加双份鱼丸的那种！”
“好。”沈清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走出教室时，知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真补课？那让老师给我回个电话！”
知夏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不敢动。沈清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停下脚步：“怎么了？”
知夏把手机给他看，声音有点发颤：“我妈要找老师核实……”
沈清皱了皱眉，拿过她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老师在开会，刚才说让我们把作业拍给她就行，晚点我帮你跟老师说一声。”
“这样可以吗？”知夏有点担心。
“应该可以。”沈清把手机还给她，“你妈妈……很严？”
知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种被当作“工具”的感觉，大概很难跟别人说清楚。
“别担心。”沈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安抚的力量，“周末我帮你想办法应付。”
知夏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轻了许多。她用力点点头：“嗯！”
周六早上，知夏刚走进图书馆，就看到沈清已经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着习题册，旁边还放着两个热乎乎的肉包。
“给你的。”他把其中一个推过来，“路过食堂买的，还热着。”
知夏接过肉包，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暖烘烘的。“谢谢。”
“不客气。”沈清低头喝粥，耳朵尖却红红的。
两人安静地学习，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没有母亲的催促，没有亲戚的打量，只有淡淡的书香和彼此的呼吸声，这种感觉让知夏觉得格外安心。
中午去吃麻辣烫时，知夏的手机又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吓得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沈清按住她的手，小声说：“接吧，就说在跟同学讨论题目。”
知夏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妈。”
“你真在补课？”母亲的声音带着怀疑，“让你们老师接电话！”
“老师在吃饭呢，”知夏的心跳得飞快，“沈清也在，我们刚讨论完题目……”
“沈清？哪个沈清？”
“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新同学，成绩很好的那个。”知夏偷偷看了沈清一眼，他正对着电话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哦，学习好的那个啊。”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些，“那你跟人家好好学，别整天想着玩。对了，你王阿姨说她家儿子下周有空，你跟他聊几句，嘴甜一点……”
“妈，我们要去图书馆了，挂了啊！”知夏赶紧打断她，飞快地挂了电话，手心全是汗。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沈清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妈妈好像很关心你学习。”
“才不是，”知夏撇撇嘴，“她是关心能不能靠我弟弟的工作。”她把家庭聚餐的真相告诉了他，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沈清摇摇头，递给她一杯酸梅汤，“我爸也总让我跟不认识的叔叔吃饭，说对以后有好处。”
知夏愣住了：“你也这样？”
“嗯。”沈清喝了口汤，“但我一般都找借口躲开。”
“你怎么躲的？”知夏好奇地问。
“就说学校有活动，或者老师找我。”沈清的嘴角弯了弯，“次数多了，他就不怎么逼我了。”
知夏看着他坦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好像没那么孤单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要应付这些不情愿的“社交”。
“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沈清看着她，眼神很认真，“你可以说跟我一起学习，我帮你作证。”
知夏的心里暖烘烘的，像喝了加了蜜的酸梅汤。她用力点点头：“好！”
下午在图书馆，知夏的手机又震动了几次，都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跟王阿姨儿子聊天，知夏都敷衍过去了。夕阳西下时，她合上笔记本，感觉这是最近最轻松的一个周末。
走出图书馆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很舒服。两人并肩往宿舍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知夏轻声说，“不仅请我吃麻辣烫，还帮我应付我妈。”
“不客气。”沈清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知夏疑惑地打开，里面是颗用玻璃做的星星，在夕阳下闪着淡淡的光。“上次看到你笔记本上画星星，”沈清挠挠头，“就买了一个。”
知夏捏着那颗星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想起家里那些永远属于弟弟的零食和玩具，想起母亲永远只关心弟弟的需求，眼眶突然有点发烫。
“我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沈清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以后要是不想回家，就来图书馆，我都在。”
知夏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有点凉的秋天，也变得温暖起来。她用力点点头：“好。”
走到宿舍楼下，知夏回头看沈清，他还站在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明天见。”她挥挥手。
“明天见。”沈清也挥挥手，转身往男生宿舍走。
知夏捏着那颗玻璃星星，心里甜滋滋的。她知道，下次母亲再让她回家表演才艺时，她不会再害怕了。因为她有了可以一起学习的伙伴，有了可以帮忙作证的朋友，有了一个不用表演、不用讨好，也能被认真对待的角落。
就像那颗玻璃星星，虽然小巧，却在夕阳下闪着光，照亮了这个有点孤单的周末，也照亮了她心里那个小小的、需要被呵护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