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的缺席
家长会那天的下午，阳光好得有些过分。
金色的光线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飘着粉笔灰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教室里坐满了家长，嗡嗡的说话声像被闷在罐子里的蜜蜂，热闹又拥挤。
裴知夏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路过教室门口时往里瞥了一眼。
林晓的妈妈正拉着张老师问东问西，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前排男生的爸爸在翻看儿子的试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每张课桌前都坐着人，除了她的和沈清的。
她的座位空着，桌面干净得连支笔都没有。
早上出门时，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给妈妈打电话——打了也没用，大概率是“知道了，忙着呢”，然后匆匆挂掉。
知夏抱着作业本，慢慢走到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
这里是她平时躲清闲的秘密基地，有一排旧石凳，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她放下作业本，刚坐下就看到沈清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背着书包，低着头往操场这边走。
他显然也是来躲清静的。
知夏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个石凳的位置。
沈清看到她时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中间隔着能再塞下一个人的距离。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操场上打闹的低年级学生。
一个扎低马尾的小女孩追着足球跑，摔倒了也没反应，爬起来拍拍裙子继续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你爸妈……没来？”知夏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干涩。
问完又觉得多余，他要是有家长陪，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沈清点了点头，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凳上的裂缝。
知夏自嘲地笑了笑，捡起片掉落的香樟叶，在手里转着圈：
“我爸妈也没来。他们忙，要赚钱养弟弟，家长会这种事，从来都排不上号。”
她顿了顿，把树叶捏在手心揉碎：
“其实我知道，就算不忙，他们也不会来的。弟弟的家长会他们每次都去，还会跟老师聊半天。”
树叶的清香混着点苦涩的味道在指尖散开。
她想起小时候发高烧，妈妈抱着弟弟去游乐园，让她自己喝退烧药；
想起每次开家长会，老师在讲台上念“裴知夏家长缺席”时，她都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沈清沉默了很久，久到知夏以为他不会回应，他才轻轻开口：“我爸……也忙。”
知夏猛地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他总在开会，或者出差。”
沈清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架上，眼神有点放空，“我转学过来，他都没送我，让司机来的。”
知夏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沈清家境好，肯定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没想到……
“我妈……”沈清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在我小学的时候就走了，生病。”
知夏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说都觉得苍白。
她突然想起沈清总把校服拉链拉得很高，想起他被碰到时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原来那些紧绷的神经背后，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孤单。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知夏捡起另一片树叶，努力让语气轻松些：
“没人管着，自由。我可以放学后去兼职，不用跟家里报备；你也可以……想发呆就发呆，不用被问考了多少分。”
沈清转过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眼睛里，黑沉沉的瞳孔里像是落了点星光。他看了她很久，突然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知夏的脸颊瞬间发烫，像被阳光烤过一样。
她慌忙别过脸，假装看天上的云：“你、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沈清没解释，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柳叶。
“你兼职……很辛苦吧？”他换了个话题，声音柔和了些。
“还好啦，”知夏摆摆手，说得轻描淡写：
“奶茶店的老板娘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要熬夜备料。对了，上次你帮我解围，老板娘后来都不敢随便说我了，还涨了我五块钱时薪呢！”
她故意说得很欢快，想让气氛轻松些，却看到沈清的眉头皱了起来：“熬夜对身体不好。”
“没事，我年轻，扛得住！”
知夏拍了拍胸脯，不小心拍到了藏在口袋里的MP3，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是上次那个？”沈清问。
“嗯！”知夏眼睛一亮，掏出来给他看
“你推荐的那首吉他曲我一直在听，真的很治愈！我还下载了好多轻音乐，下次分你一半？”
沈清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好。”
远处传来家长会结束的铃声，喧闹的人声从教学楼里涌出来。
家长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脸上带着或满意或凝重的表情。
知夏看到林晓的妈妈拉着林晓，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林晓一脸无奈地听着，时不时偷偷翻白眼。
“你看林晓，”知夏戳了戳沈清，“被念紧箍咒了吧？还是我们自由。”
沈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了出来。
很轻的一声，像羽毛落在心上，但知夏听得清清楚楚。
她愣住了，看着沈清扬起的嘴角，阳光落在他的笑纹里，温柔得不像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不是憋笑，不是嘴角微动，是真真正正的笑，眼睛里都带着光。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知夏下意识地说出口，说完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沈清的笑容僵了一下，耳根瞬间红透了。
他慌忙低下头，手指又开始抠石凳上的裂缝，只是这次，动作没那么紧绷了。
家长们渐渐走光了，教学楼里的喧闹声慢慢散去。
张老师从楼上下来，看到角落里的他们，笑着挥了挥手：“知夏，沈清，家长会结束啦，快回去吧。”
“好的张老师！”知夏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沈清也跟着站起来，背着书包跟在她后面。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下次家长会……”知夏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们还来这里吧？我带漫画书给你看。”
沈清停下脚步，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带零食。”
知夏笑了：“一言为定！”
走到校门口，知夏看到林晓正等她，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
“喏，给你。”林晓把其中一个递给她，眼睛在她和沈清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俩躲在操场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没干嘛，聊学习呢！”知夏咬了口冰淇淋，冰凉的甜意在舌尖散开。
林晓显然不信，冲她挤眉弄眼：“聊学习能聊得脸红？我看是聊心事吧！”
知夏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伸手去捂林晓的嘴。
沈清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咬着冰淇淋，嘴角却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知夏看着沈清被染成金色的发梢，突然觉得，家长会没人来，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至少，有人陪她一起看夕阳，一起分享冰淇淋，一起在孤单的时刻，找到一点点甜。
她偷偷看了眼沈清，发现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慌忙别过脸，冰淇淋融化的甜水顺着指尖滴落，像在空气中撒了把糖。
知夏舔了舔嘴角的甜味，心里悄悄想：
下次见面，一定要把那首新发现的钢琴曲，分享给他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