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的耳机

午休的教室像被抽走了声音的巨大棉花糖，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眼皮发沉。

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补觉，只有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在天花板投下晃动的影子。

裴知夏把胳膊当枕头，侧着头看窗外的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哼一首模糊的歌。

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个银色的旧MP3，外壳被磨得发亮，边角还有个小缺口——这是她攒了三个月兼职工资买的二手货，宝贝得不行。

按下播放键，舒缓的轻音乐像流水般淌出来，瞬间抚平了她早上被母亲催钱的烦躁

正听得入神，眼角余光瞥见后桌的沈清又趴在桌上，后背微微起伏，看起来像只缩成一团的小猫。

他转来快一个月了，午休时永远保持这个姿势，不说话，不睡觉，就那么趴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知夏捏着MP3的手指动了动。上周运动会帮他处理伤口时，她就发现他其实很怕疼。

上次一起罚站，他憋笑时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这个总把自己藏起来的男生，好像没看起来那么冷漠。

她犹豫了半分钟，终于还是按了暂停，拔下右边的耳机，悄悄转过身。

沈清的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

“喂。”知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要不要听听？”

沈清像是被惊醒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点茫然。

他看到知夏手里的耳机，又看看她期待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知夏没等他回答，趁他发愣的功夫，飞快地把耳机塞进他左耳。

冰凉的耳机壳碰到耳廓，他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是轻音乐，很治愈的。”

知夏坐回座位，重新按下播放键，自己戴上另一边耳机，“你听，像流水声。”

音乐在两人之间流淌开来，是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舒缓得像午后的阳光。

教室里的呼吸声、窗外的风声、吊扇转动的声音，好像都被这旋律过滤了，只剩下清澈的音符在空气里跳跃。

知夏假装看课本，眼角却忍不住偷偷往后瞟。

沈清已经重新趴了下去，但这次没把脸埋起来，而是侧着头，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阳光穿过窗户，刚好落在他的睫毛上，能看清每一根纤细的绒毛，像精致的小刷子

原来他睫毛这么长。知夏心里悄悄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平时总见他低着头，根本没机会发现这些小细节。

她想起林晓说的“沈清像只受惊的小鹿”，现在看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闭着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小鹿不安时抖动的耳朵。

音乐播放到高潮部分，小提琴的旋律突然拔高，知夏感觉到沈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她正担心他会摘耳机，却见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耳机往耳朵里塞得更紧了些。

知夏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整首曲子很长，有五分多钟。

知夏数着窗外飞过的麻雀，一只、两只、三只……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MP3自动切到下一首，沈清都没摘耳机

“好听吗？”知夏小声问，声音轻得怕打扰到刚结束的宁静。

沈清慢慢睁开眼，转过头看她。阳光刚好落在他眼睛里，黑沉沉的瞳孔里像是落了点星光。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这是我发现的宝藏歌曲。””知夏把MP3递给他看屏幕：

“每次兼职累了就听，感觉浑身都松快了。”

沈清的目光落在MP3的缺口上，手指动了动，像是想碰又不敢。

他盯着那个缺口看了两秒，突然问：“这里怎么弄的？”

知夏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她摸着那个缺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上次跑着赶公交，不小心摔了一跤，它就变成这样了。”

沈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耳机摘下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动作轻得像在递什么易碎品。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不客气。”

知夏接过耳机，发现他把耳机线绕得整整齐齐，比她平时胡乱塞进兜里的样子好看多了。

上课铃响前的几分钟，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

林晓打着哈欠从外面回来，看到知夏手里的MP3，眼睛一亮：“哟，你的宝贝疙瘩又拿出来了？给我听听呗！”

“不给，”知夏把MP3藏进抽屉，做了个鬼脸，“这是限量版专属音乐。”

林晓夸张地捂住心口：“重色轻友！是不是给新同学听了？我刚才就看见你俩鬼鬼祟祟的！”

知夏的脸颊瞬间发烫，伸手去捂林晓的嘴：“你胡说什么呢！”

两人闹作一团时，知夏感觉到后桌传来轻轻的响动。

她偷偷往后看，沈清正低头翻课本，耳根红得像被阳光晒过，嘴角却带着点极浅的弧度，不像平时那么紧绷了。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知夏却有点走神。

她总觉得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旋律，连带着后桌的低气压都变得柔和了些。

她偷偷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耳机，旁边写着“治愈”两个字。

画完又觉得有点傻，赶紧用课本盖住，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后桌沈清的肩膀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知夏的脸颊更烫了。

放学收拾书包时，知夏发现MP3里多了首新歌，不是她下载的。

她戴着耳机听，是首吉他曲，比中午的钢琴曲更轻快，像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她猛地转头看沈清，他正背着书包往外走，背影比平时挺拔了些，校服拉链又往下拉了点，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

知夏摸着发烫的耳机，突然觉得今天的夕阳好像格外温柔。

她抓起书包追上去，在教室门口拦住他：“沈清！”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眼睛里带着点疑惑。

“那个……”知夏晃了晃手里的MP3，“你是不是动我歌单了？”

沈清的耳朵瞬间红透了，他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我朋友推荐的，说……很治愈。”

知夏看着他紧张得攥紧书包带的样子，突然笑出声：“很好听，谢谢你。”

沈清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上课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预备铃，预示着晚自习开始了。

“快回去吧。”知夏冲他挥挥手。

沈清点点头，转身往座位走。

知夏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好像轻快了些，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低着头了。

她摸出MP3，又听了遍那首吉他曲。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不远处沈清的影子慢慢靠近，最终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知夏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她想，或许下一次，可以把那首有流水声的曲子，再分享给他听。

毕竟，好听的音乐和温暖的人一样，都值得被分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