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电话的裂痕

午休的教室像被抽走了声音的空盒子,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补觉,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裴知夏刚把数学错题整理完,桌洞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妈”字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捏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深吸了口气才按下接听键。

秋老虎的阳光晒得后背发烫,手机听筒里传来母亲尖利的声音,像根针戳破了午后的平静。

“知夏,你弟那个奥数班,老师说要交材料费,三百块,你今天给我转过来。”

知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攥得发白

“妈,我这个月兼职工资还没发,上周刚给弟弟买了运动鞋……”

“买鞋才多少钱?”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奥数班多重要!将来考重点高中就靠这个了!你是不是不想你弟好?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让你拿点钱就推三阻四,白眼狼啊你!”

“我不是……”

知夏想解释自己手里只剩几十块钱,连周末回家的公交车费都得省着花,可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

“别跟我废话!今天必须转过来,不然我就去你学校找你老师要!”

“嘟嘟嘟”的忙音砸进耳朵里,知夏握着手机愣了几秒,才发现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她不是气母亲要钱,是气自己明明攒了点钱,昨晚还数着票子想给沈清买支新钢笔——他那支笔总是漏墨,课本上沾了好几个墨点。

现在看来,又泡汤了。

她蹲在走廊的阴影里,把脸埋在膝盖上

校服袖子很快被眼泪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风卷着落叶飘过脚边,像在嘲笑她的狼狈。

其实三百块不算多,她可以再去奶茶店多排两个晚班,可母亲那句“白眼狼”像根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你掉东西了。”

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知夏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视线模糊中看到沈清站在面前,手里捏着张纸巾。

是她上次塞给他的那种,草莓图案的,边角有点卷。

沈清的眼神有点慌,他把纸巾递过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像在递什么易碎品:

“这个……给你。”

知夏这才发现自己的橡皮滚到了他脚边,大概是刚才慌慌张张跑出来时掉的。

她接过纸巾擦眼泪,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狼狈地别过脸。

沈清没走,也没说话,就站在原地,像尊安静的雕像。

他背对着教室,挡住了来往同学的视线,给她留出了一小块避风港。

“我没事。”

知夏吸了吸鼻子,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攥在手里:

“谢谢你。”

沈清摇摇头,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角,犹豫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是柠檬味的:

“这个……吃了会好点。”

知夏看着那颗糖,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外婆总会往她嘴里塞颗糖,说“甜的东西能治百病”。

她接过来剥开糖纸,柠檬的酸甜味在舌尖炸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个样子。”她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没关系。”沈清的声音很轻:

“我以前……也经常哭。”

知夏愣住了,抬头看他。

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到他细长的睫毛,和平时紧绷的嘴角此刻柔和了许多。

“我妈走的时候,我躲在衣柜里哭了一整天。”

他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后来我爸总说‘男孩子不能哭’,我就再也没在他面前哭过。”

知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想起沈清总把自己关在角落里,想起他碰到人就往后躲的样子,原来那些紧绷的神经背后,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委屈。

“哭不是坏事。”

她擦掉眼泪,把糖纸叠成小方块。

“我妈说‘眼泪是水做的,掉完了就成石头了’,可我觉得石头太硬了,还是爱哭点好。”

沈清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他看着知夏红肿的眼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

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正蹲在地上哭,旁边用铅笔写着:

“哭完就好了。”

知夏看着那只丑丑的小猫,突然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笑得有点傻。

“你画的?”

沈清的耳根红了:“以前……睡不着的时候画的。”

上课铃响了,两人并肩往教室走。

知夏把那张画着小猫的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语文书里,像藏起了个秘密。

刚坐下,林晓就凑过来,鼻子嗅了嗅:

“你哭过?”她指着知夏的眼睛:

“红红的,跟兔子似的。”

知夏没说话,沈清却突然从后桌递过来颗草莓糖,包装纸上画着个大笑的太阳。

林晓的眼睛瞪得溜圆:“哟,新糖?给我的?”

沈清没理她,只是轻轻敲了敲知夏的桌子。

知夏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谢啦。”她小声说。

“不客气。”

他转回去时,知夏看到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下午的英语课,知夏没再走神。

她看着课本上“kinship”那个单词,突然觉得字母都变得陌生起来。

但当她看到夹在书里的小猫画,又想起沈清递糖时发红的耳根,心里那点被母亲刺伤的疼,好像减轻了些。

放学时,知夏被老板娘叫住,塞给她个信封:

“这是给你多加的奖金,上周你帮着盘点仓库辛苦了。”

信封里躺着三张崭新的百元钞,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走出奶茶店,看到沈清正站在路灯下等她——早上她随口提了句今晚要加班,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我请你吃麻辣烫吧。”

知夏晃了晃手里的信封,眼睛亮晶晶的

“庆祝我……提前发工资。”

沈清愣了愣,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好。”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来时,知夏把鱼丸和豆腐都往沈清碗里夹:

“多吃点,你太瘦了。”

沈清没拒绝,慢慢吃着,突然抬头说:

“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知夏的心里暖烘烘的,她笑着点头:

“好啊,那你数学题不会做,也得找我。”

他认真地点头:“嗯。”

回家的路上,知夏把三百块钱转给了母亲,没附任何消息。

手机很快弹出条短信,是母亲发来的:“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没回,只是把手机揣进兜里,看着身边并肩走的沈清。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你看。”知夏指着地上的影子,

“我们的影子在牵手呢。”

沈清低头看了看,突然加快了脚步,耳根红得像被麻辣烫烫过。

知夏笑着追上去,心里的那块冰,好像被今晚的麻辣烫和少年发红的耳根,悄悄融化了一角。

她想,就算是块石头,只要有足够的温度,总有一天会捂热的吧。

就像沈清,就像她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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