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宴会风云（下）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在雪白桌布与锃亮银器之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香水与食物的混合气息。古典乐团演奏的莫扎特小夜曲如同精致的背景音，却被更高分贝的交谈声、笑声所掩盖。这是一个由学术精英、社会名流和部分媒体构成的圈子，优雅体面，却也充斥着无形的阶层壁垒和微妙的政治正确。
顾曼曼站在靠墙的一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她身上那件林溪帮她挑选的香槟色及膝礼裙，此刻像一层不属于她的皮肤，柔软，却令人不适。她看着会场中心，叶瑞安正被几位白发苍苍的学者和一位笑容得体的官员模样的人围住，他侧耳倾听，偶尔颔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睿智，从容地周旋其间。
蒋孟婷自然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袭宝蓝色露背长裙，仪态万方，仿佛她才是今晚站在他身边的女主人。她不时轻声补充一两句，或是对某位学者的话语报以恰到好处的惊叹微笑，引来更多赞许的目光。叶、蒋两家的长辈们则在另一处相谈甚欢，目光时不时欣慰地投向那对“璧人”。
顾曼曼移开视线，看向自助餐台上那些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它们本该让她这个曾经的“吃货”雀跃，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隔阂的疏离。她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按压了一下藏在小巧手拿包里的药盒。头疼，隐隐约约，并非环境嘈杂到难以忍受，而是那种被无形排斥、被当作背景板忽略的孤立感，勾起了某些深埋的不适。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这是姚教授教她的方法。
一位侍者端着酒水穿梭而过。蒋孟婷优雅地取下一杯香槟，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顾曼曼，嘴角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弧度。她低声与身边一位女士笑谈两句，然后从另一个端着果汁托盘的侍者那里，取了一杯淡金色的、气泡细腻的无酒精饮料。
她端着那杯饮料，步履翩跹地穿过人群，走向顾曼曼。“顾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蒋孟婷的声音温柔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喝点东西吧，这是鲜榨的蜜瓜汁，味道很清爽，应该合你的口味。”
酒杯递到顾曼曼面前。顾曼曼抬眼看她，蒋孟婷的笑容完美无瑕，眼神里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以及一丝掩藏得很好的、期待看戏的恶意。
几乎是本能。多年卧底生涯在刀尖上行走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让顾曼曼的每一根神经在瞬间绷紧。蒋孟婷递过酒杯时，那过于殷切的眼神，指尖微微用力的方式，以及这杯饮料与她刚才所喝酒水类型的差异，都构成了极不协调的信号。
顾曼曼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蒋孟婷刚刚离开的那片区域，瞥见那个端着果汁托盘的侍者正走向后台通道，托盘上同款式的杯子已经少了几个。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谢谢蒋小姐关心。”顾曼曼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几乎是礼貌性的微笑，同时自然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酒杯，而是看似随意地将自己那杯苏打水放在旁边的高脚桌上，“确实有点渴了。”
就在她的手离开苏打水杯的瞬间，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手肘仿佛被路过的一位胖绅士不小心碰了一下，身体微微一晃。“哎呀。”她低呼一声，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她那只空闲的手似乎是为了保持平衡，在空中短暂地划了一下，不经意般轻轻擦过蒋孟婷端着酒杯的手。
“抱歉。”顾曼曼迅速站稳，对那位胖绅士颔首致意，然后非常自然地、顺势就从蒋孟婷那只似乎因为被擦碰而略微放低的手中，接过了那杯蜜瓜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导致的交接。
蒋孟婷愣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看着顾曼曼拿着那杯“加料”的饮料，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关怀：“没关系，顾小姐小心些。快尝尝吧。”
“蒋小姐太客气了。”顾曼曼说着，举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向前微微一伸，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目光清澈地看着蒋孟婷，“恭喜瑞安获奖，也感谢蒋小姐的热情招待。我先干为敬？”
蒋孟婷心中一急，她怎么可能喝那杯东西！她连忙端起自己的香槟杯，笑容略显僵硬：“顾小姐真是爽快，我们一起。”
顾曼曼却忽然停下动作，微微蹙眉，看向蒋孟婷的身后，语气略带惊讶：“咦？那位是……？他好像在看这边，是认识蒋小姐的吗。”她的表情逼真无比。
蒋孟婷下意识地回头，目光在周围游移，试图捕捉到顾曼曼所说的那个身影。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顾曼曼的手指以一种近乎幻影般的迅捷动作再次轻颤，那两个杯子又一次在她掌间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位置互换，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样。
蒋孟婷回过头，并未看到什么重要人物，心下狐疑更甚。但见顾曼曼已经笑着将杯中那“蜜瓜汁”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示意了一下。
蒋孟婷心中大定，甚至涌起一股得逞的快意。为了掩饰，也为了尽快看到效果，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杯中香槟——实则是那杯被换回来的特调饮料——仰头喝下大半。
液体刚滑过喉咙，一股极其猛烈、灼烧般的刺激感瞬间炸开！如同吞下了一团火焰，辛辣感直冲鼻腔和脑门，呛得她眼泪瞬间狂飙而出！
“咳！咳咳咳！”蒋孟婷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眼泪鼻涕完全失控地涌出，精致的妆容瞬间花掉。她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开来，香槟和玻璃渣溅了一地。
美妙的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过来，错愕地看着原本优雅动人的蒋家小姐此刻狼狈不堪、剧烈咳嗽甚至发出干呕声的骇人模样。
“婷婷！”蒋母藤舒窈惊呼一声，快步赶来。蒋明谦和蒋澈也脸色大变地围过来。叶景行和秦知徽同样一脸惊愕与担忧。
“怎么回事？这酒是不是有问题？”蒋澈扶住妹妹，愤怒地抬头看向侍者方向。
顾曼曼站在原地，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蒋孟婷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气管和食道里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指向顾曼曼，声音因为呛咳和愤怒而尖利扭曲，完全失了风度：“是她！是她害我！她给我的酒有问题！”
瞬间，所有目光又聚焦到顾曼曼身上，充满了怀疑、审视和震惊。
顾曼曼面对无数投射来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她甚至向前走了半步，平静地迎上蒋孟婷怨毒的眼神，声音清晰冷静，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蒋小姐，我想你弄错了。这杯酒，是你刚才亲自从那边的侍者托盘上取下来，然后递给我的。”她指了指那个方向，逻辑清晰，“而我还没来得及喝，你就因为看到某位大人物而回头，不小心拿错了杯子，喝掉了原本递给我的这杯。我想，你想让我喝的是什么，现在你自己喝到的，就是什么。”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意思再明白不过：蒋孟婷本想用加料的饮料害人，却阴差阳错自作自受！
蒋孟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曼曼：“你胡说！你撒谎！明明是你调换了！”
蒋澈护妹心切，见顾曼曼如此“颠倒黑白”，怒火中烧，一步跨上前，竟伸手要去抓顾曼曼的手臂：“你这个女人！你对婷婷做了什么？！”
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顾曼曼手臂的瞬间——
顾曼曼眼神骤然一冷！那是属于刑警顾曼曼、属于卧底“青鸟”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她身体微侧，左手快如闪电般向上格挡，精准地扣住蒋澈的手腕，顺势向下一压一扭！同时右脚向前一步卡住他的重心——
“呃！”蒋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从手腕传来，整条胳膊瞬间被拧到身后，关节被制，酸麻难当，他完全没料到对方身手如此利落强悍，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硬生生按得半跪了下去！狼狈不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看到的已是蒋家少爷被一位年轻女子轻松制伏在地的惊人场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顾曼曼制住蒋澈，目光却冷冷地扫过满脸惊骇的蒋孟婷、蒋家父母以及叶家父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全场的力量，冰冷而充满威慑：
“蒋先生，请注意你的行为。我是刑警，你的举动我可以视为袭击。”她松开手，将蒋澈往前轻轻一推，蒋澈踉跄一步才被家人扶住，脸色煞白。
顾曼曼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裙摆，目光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如纸的蒋孟婷身上。
“今天我算是对你们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有了新的认识。蒋小姐，我是刑警，你的这种手法在我看来很烂，是我以前玩剩下的。如果蒋小姐喜欢这些，我可以教你更高明的手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脸色苍白、试图上前却被父母下意识拦住的叶瑞安。
“抱歉，打扰各位雅兴了。失陪。”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脊背，迈着稳定而坚定的步伐，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穿过宴会厅，走向大门。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踩在在场某些人的脸面上。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轰然炸开。
叶瑞安猛地甩开母亲的手，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扫过蒋孟婷和自家父母，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最终一言不发，快步朝着顾曼曼离开的方向追去。
留下叶、蒋两家人，面对着满场的狼藉、窥探和窃语，脸色青白交错，颜面尽失。
华丽的晚宴，成了一场彻底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