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曼曼的共情
龙笺雪再次被搀扶回那间小会议室时,已近乎虚脱。她瘫软在椅子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抽噎后的痉挛,仿佛刚刚从冰水中被打捞出来,连灵魂都在战栗。周显诚那些恶毒狰狞的话语,像无数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的神经,将最后一丝侥幸和温暖彻底碾碎。世界不再是彩色的,只剩下一片漆黑冰冷的废墟。
江佩兰抱着女儿,老泪纵横,除了无力的抚摸和哭泣,她不知该如何安抚这彻骨的绝望。两位女警站在一旁,神色同情却也无能为力,这种源自至亲背叛的创伤,外人难以触及核心。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溪和顾曼曼走了进来。林溪手中端着两杯温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痛惜。顾曼曼跟在她身后,脚步很轻,神情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极致风暴后沉淀下来的冷静。
林溪将水杯放在龙家母女面前,柔声道:“喝点水吧,缓一缓。”
龙笺雪毫无反应,目光空洞地盯着桌面某一点,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
顾曼曼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龙笺雪对面,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带来压迫感,又能让对方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没有像常人那样出言安慰“别哭了”、“会过去的”,她知道那些话语在此刻苍白无力。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只是静静地陪着,让那令人窒息的悲恸在空气中弥漫。然后,她才用一种极其平稳的、几乎不像安慰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龙笺雪耳中: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感觉就像整个世界在你脚下塌陷,对吧?”
龙笺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顾曼曼继续说着,目光没有聚焦在龙笺雪身上,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却又感同身受的事情:“你以为你了解他,你以为你们共享一切,你甚至计划好了所有的未来。然后某一天,你发现,你看他的每一眼,你听到的每一句话,甚至他拥抱你的温度,可能全都是假的。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她的语气里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有一种冷静的、近乎残忍的真实。
“那种感觉,不只是伤心,是恶心,是愤怒,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甚至会恨不得把过去所有相信他的瞬间都从记忆里抠掉。”
这些话,精准地描述出了龙笺雪此刻内心最尖锐的痛苦。她终于缓缓地、极其困难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对面这个神情平静得近乎疏离的女人。她记得她是顾曼曼,是林溪的闺蜜,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冷淡甚至不太好接近的女刑警。
顾曼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没有丝毫闪躲:“我经历过类似的感觉。不是爱情,是别的……但那种被彻底欺骗、信仰崩塌的感觉,很像。”她没有细说自己的卧底经历,但那简短的话语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深痛,却拥有着惊人的说服力。
“你会觉得,活在一个谎言里,比面对血淋淋的真相更可怕,对吗?”顾曼曼轻声问,像是在问龙笺雪,也像是在问曾经的自己。
龙笺雪的嘴唇哆嗦着,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她没有移开目光,仿佛在顾曼曼平静的表象下,找到了某种奇异的、能够承载她巨大痛苦的理解。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减轻痛苦。”顾曼曼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度,“真相就是一把刀,它捅进来的时候,就是会痛彻心扉。逃避它,假装它不存在,伤口只会溃烂发脓,最终把你整个人都吞噬。”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坚定地看着龙笺雪:“但看着它,承认它,哪怕痛得死去活来,却是让它开始愈合的唯一办法。周显诚用谎言编织了一个笼子,把你和你妈妈都关了進去。现在笼子破了,虽然外面风雨很大,很冷,但你们……自由了。”
“自由……”龙笺雪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如此陌生,又带着一丝渺茫的、无法想象的诱惑。
“是的,自由。”顾曼曼肯定道,“自由的代价很大,是撕心裂肺的痛。但至少,你们不必再活在一个杀人凶手精心营造的虚假世界里,不必再依赖他,不必再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你们可以真正地为自己,为龙教授,去悲伤,去愤怒,然后……活下去。”
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虚假的承诺。顾曼曼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冷静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却又在极致的冷酷中,指向了一条唯一的、充满荆棘却真实的路。
龙笺雪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但那不再是完全崩溃的、无序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逐渐清晰的、巨大的悲痛和……一丝微弱的清醒。
江佩兰也停止了哭泣,听着顾曼曼的话,仿佛也从中汲取到了一点力量。她用力握紧了女儿的手。
林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中充满了对顾曼曼的感激和钦佩。她知道,曼曼是用自己伤痕累累的经历和强大的内心,在为龙笺雪架设一座穿越绝望的桥梁。
顾曼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坐直了身体,恢复了那种安静的陪伴姿态。她不需要说更多,该点的已经点到。剩下的,需要龙笺雪自己消化和挣扎。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完全的死寂和绝望,而是多了一种痛苦的思考和逐渐凝聚的坚韧。
过了很久,龙笺雪才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对着顾曼曼和林溪,也对着自己的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动作,意味着她终于开始尝试着,去触摸那把插在心口的、名为真相的刀柄。
通往愈合的第一步,总是最痛苦的。但有人理解这种痛苦,并告诉她出路的方向,这本身,就是黑暗中第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