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崩溃与质问

审讯区，灯光永远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单向玻璃像一道冰冷的分界线，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观察室内，范天明、林溪、叶瑞安、顾曼曼并肩而立，沉默地注视着玻璃另一侧的情景。他们的表情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肃穆。他们刚刚见证了真相的揭露，此刻，即将见证这场悲剧最残酷的一面。

审讯室里，周显诚独自坐在审讯椅上，手铐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低垂着头，之前的激动和辩解似乎耗光了他的力气，又或者他正在重新编织应对的谎言，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丝缝隙。他依旧穿着那身昂贵的衬衫，但褶皱和污渍已让其失去了所有光彩，像一张脱落的面具。

观察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女警搀扶着龙笺雪走了进来。

此时的龙笺雪，与几个小时前在会议室里那个崩溃痛哭的她，又有所不同。一种可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笼罩着她。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眶红肿，但泪水似乎已经流干。她挺直了背脊，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她的目光，像两簇冰冷的火焰，穿透玻璃，死死钉在周显诚的身上。

范天明对着麦克风，低声向审讯室里的张国安下达指令。

张国安会意，站起身，走到周显诚身边，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周显诚，有人要见你。”

周显诚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龙笺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女警留在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二人。一个是精心策划杀死了她父亲的凶手，一个是从天堂坠入地狱、刚刚得知真相的受害者。

周显诚看到龙笺雪的瞬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慌，有算计，甚至还有一丝残存的、扭曲的试图维持控制的欲望。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椅子固定住。

“笺雪……你……你怎么来了？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你别相信，他们都是骗……”他急急地开口，试图再次施展那套欺骗的话术，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和急切。

“为什么？”

龙笺雪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周显诚所有伪装的企图。

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会是你？”

周显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试图辩解：“笺雪，我……”

“我万万没想到……”龙笺雪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为什么让我爱上你？我们家有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如此的恩将仇报！”

她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还是说，”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这一开始就是一场局！一场杀人诛心的棋局！”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积压的所有悲痛、愤怒、背叛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强迫自己站着，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丝表情都刻进灵魂里。

“我居然爱上了一个杀父仇人！”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重重地落下。

观察室内，林溪不忍地别过头，眼圈泛红。顾曼曼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冷冽。叶瑞安推了推眼镜，目光深邃地分析着周显诚的微表情。范天明面色铁青，拳头无声地攥紧。

周显诚被这直白而激烈的质问彻底击溃了防御。他看着龙笺雪那双充满了极致痛苦和仇恨的眼睛，知道任何表演都已失去意义。他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扭曲的真实。

惊慌和算计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嘲讽、怨毒和破罐破摔的狰狞。他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他抬起头，迎上龙笺雪的目光，眼神里不再有爱意，也不再伪装悲痛，只剩下冰冷的、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扭曲的“坦然”。

“为什么？”他重复着这个词，语调变得怪异而平静，却带着剧毒，“因为你蠢啊，龙笺雪。”

“你们龙家，从上到下，都蠢得可笑。”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摆出一副清高学者的样子，眼里只有你们那些破瓷烂瓦和老掉牙的文字！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生来就拥有这一切？”

他的话语变得激动起来，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愤懑和不平：“而我呢？我那么努力，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聪明！就因为我生在一个穷地方，有一对没用的父母，我就活该被你们看不起？活该在泥地里挣扎？”

“接近你，是我这辈子最成功的‘研究’。”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看着你们全家把我这个‘穷小子’当宝贝，真是有趣极了。你父亲……那个老糊涂，临死前好像发现了点什么，真是碍事……他挡了我的路，所以他就必须消失。”

他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皮下那个嫉妒、自卑、贪婪又残忍的灵魂。他不仅承认了罪行，甚至以一种炫耀和泄愤的方式，践踏着龙笺雪和龙家最后的情感与尊严。

龙笺雪听着他的话，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身体摇摇欲坠。她想象中的任何原因，都比不上亲耳听到这如此赤裸、如此恶毒的真相来得残酷。这不是一场误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场从开始就充满算计和仇恨的、彻头彻尾的欺骗与谋杀！

她看着眼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男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身，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终于再次决堤，却是为父亲错付的信任，为自己盲目的爱情，为这丑陋到极致的人心。

观察室内，范天明对着麦克风沉声道：“小安子，够了，带她出来。”

张国安立刻走进审讯室，扶住几乎虚脱的龙笺雪，将她带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周显诚看着龙笺雪崩溃离去的背影，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变态的、扭曲的满足笑容。

观察室里，一片死寂。

真相已然赤裸。

但它的丑陋和残酷，却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顾曼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在享受。享受摧毁别人珍视的东西带来的快感。他从来没爱过，他只想占有和毁灭。”

叶瑞安补充道，语气沉重：“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伴随反社会倾向的彻底暴露。当他意识到无法维持完美形象时，就会转向彻底的破坏和宣泄，并从受害者的痛苦中获得畸形的成就感。”

林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范天明目光冰冷地看着玻璃后那个仿佛卸下所有重负、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男人。

这场审讯，或许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凶手，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认罪了。